“临风轻叹,长亭晚照,坐忆当年月·······”
周让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用的是周桂不曾听过的语言。
和当今流行的各种方言都不同,正是六百年前的雅言。
其中语调低沉,无边寂寥,令人不忍听闻,不知不觉间怅然泣下。
周桂仔细地听着,尽管根本听不懂这寓意,但想来不过是抒心意之感。
纵然是听不懂词句意思,那种感情大约是共通的。
又听了好一会儿,直到东边一轮弯月挂上树梢,点点星光洒下亭间,方才停止。
在月光的映照下,对面的人影渐渐清晰,除了略带透明之外,几乎与生人无异。
“见笑了·······”
清朗如同泉水流淌的声音传来,比方才的声音更近乎常人。
周桂抬头凝视,对面的人影笼罩在月光之中,只是坐在那边,一层月光就被他吸引过去。
身上穿着的,是六百年前的公卿常服,月白色,贵气大方,又有古朴之意,与现下的服饰大有不同。
长盘起,髻由一支木簪束着。
额间点缀着一层朱砂般的法纹,那是曾经身为鬼神残留的痕迹。
面如冠玉,肤色白哲,眼睛炯炯有神,深沉而静谧的眸子里,隐藏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就仿佛是那些古画中的公卿贵公子,自六百多年前走过来一般。
那一身贵气,即使是穿着破陋的乞丐装,也是压不住的。
隐隐之间,周桂觉得,自家这位光誉公,很可能不仅仅只是他自称的那般普通。
见到周桂望过来,这位贵公子抿唇轻笑,整个身子沐浴在月光之中,一时如同梦幻。
这种贵气,是周桂平生仅见,任凭是世家贵子,气度也不及其一丝一毫。
这才是真正地高贵,相比之下,那些生在蜜糖之中,含着玉出生的所谓王侯子弟所谓的世家气度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
“子明,方才那《离愁苦》,可是听懂了?”
周桂深吸口气,定下心神。
“光誉公,六百年前的语言,我又怎听得懂,不过是略微感受其中含义罢了。”
他恳切地劝着。
“只是过往都已成烟,光誉公不必过于伤怀,当年故人若是还在,想必也是希望您能过得开心的。”
周光誉抚掌笑道:
“子明又拿这些陈词滥调来劝,可见还是不懂我啊!”
“我周光誉可不是那些纨绔子弟,只好舞文弄墨,沉迷于脂粉之间,外边锦绣成堆,内里其实不值一文。”
“当年我与王太子促膝而谈,纵古谈今,点评西南诸国世家子弟,多少人杰精英,看的都是文韬武略,经济世俗。”
“那时候,心里装的都是家国天下大事,想的都是三兴姜国,哪里有什么儿女情长?”
“等到了下面,时局更是不妙,姜国在冥土被诸多强国还伺,心里装下的是战略兵法,忧虑的是姜国千年基业······”
“现在,你还觉得我是那种会一直沉浸往事的庸人吗?”
周桂听着,禁不住感慨。
“一个人的精神面貌,大抵与其心志有关联。心中常怀大志,肩担天下者,必然忧国忧民,气象宏大,望之便不类凡俗;反之,若是整理日计较家长里短,汲汲于蜗角虚名之间,那终究也养不成什么格局。”
“从一个人的格局就能看出他的大致成就,以我观之,光誉公当年若是有著作存世,可与百家圣贤并列!”
光誉含笑点头。
“虽说有吹捧之嫌,可这话倒是熨帖。我若有著作流传至今,一定也能被尊称一声周子。”
说的很有自信,就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一般,让人觉得他说的都是实话。
说到这里,一阵触动,心湖微微泛起波澜。
正说话间,一阵脚步声传来,周迅提着灯笼,带着竹篮过来。
“这便是犬子周迅,表字明诚。”
周迅上前,挂好灯笼,自竹篮中取出削好的神主牌位,一支上好的凝神香,烛台,纸钱并一些瓜果贡品,摆在石桌上。
随后,恭敬地给两人施礼。
“明诚见过父亲,拜见光誉公。”
光誉颔示意。
见着这些贡品,香火烛台,旋而又笑了起来。
“这倒是有趣了,当面烧纸钱给我,可别是市井凡夫那些糊弄人的纸钱。”
周桂也笑了,当着面烧纸钱,摆贡品的确很奇怪,尤其是此刻的光誉几乎就像是生人一般,越显得古怪。
“光誉公请放心,这一把纸钱都是我亲自做法祭炼过的,肯定能在冥土通用。看着虽然少,其实分量足呢!”
周迅为了这纸钱,可是忙活了三个时辰,用上了一滴内景天地出产的真水,来祭炼这法钱这些冥钞可谓是分量十足。
“实则凡夫俗子祭拜先人,亲手一张张绘制、裁剪的纸钱是分量最重的,寄托的各种怀念、祈愿,到了冥土就能化作各种冥土通用的货币。
这取的就是一点诚心诚意,心越诚,则钱越重。
其实香火也是一个道理,都是要看心意诚否。
而高功道士有修为在身,祭炼的各种法钱又有所不同,可以凝练魂体,净化各种冤孽之气,延长阴寿,拔苦难。
若是长期使用法钱,坚持修炼,使得魂体内外清灵,修成清净琉璃般的魂体,这就唤作“鬼仙”。
鬼仙,是可以借助外力成就的。
道门有水火炼度之法,为接济修道不成的门人弟子,经由法水法火炼去一应冤孽,拔苦难,使其死后转化为鬼仙,在冥土继续修行。
只是这种法事,每次都会消耗高功道士自身功行,化解其本身纠缠的各种罪孽。
要是转化鬼仙,那需要的手续更加繁琐,需要反复经历水火炼度,直至内外澄澈,如同一轮新月。
主持转化的法师本身也要消耗几十年的修行苦功,才能度化一个门人成为鬼仙。
若是不借助外力本身修成鬼仙的,那更是十万中也无一魂。
别看鬼仙分属仙道末流,为仙家所轻,可也不是那么轻易能成就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