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钺很早以前就知道一个道理,同一件事物在不同的人看来会有完全不同甚至是相反的感受,就像有人爱宠如命,有人却能残忍地做出虐猫虐狗这样的事情。
所谓情深不寿,慧极易伤,其实和越是知识渊博的人越明白自己的无知是一样的道理。在大多数人看来,苏轼的这首《水调歌头》仅仅只是一首义务教育阶段必读必背的功课罢了,而在姬慕森这样的国学大师眼里,却是道不尽的无奈。这其实算是一种心理的过敏反应,愈是心思活泛情深义重的人愈容易受到这些文字的感染。
“家父早逝,家慈历尽艰辛养育我长大。我曾下定决心,大学毕业后立即迎养母亲。然而母亲没能等到那一天。‘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是我永久的悔。”老人低沉诉说着心中的遗憾。
“苏先生,谢谢您。”老人平复了情绪,低声对苏钺说道,“不仅仅是因为你策划的节目让我看到了传统文化弘扬的希望,还因为这首歌。”
“姬教授严重了。”苏钺歉声道,“我不知道这首歌会让您老……”
“哎!”姬慕森挥手打断了苏钺的话,“能让我感受到这种心境,苏先生的作品就算是真真正正得了东坡意蕴。这首歌很好,不能因为我这个老头子伤心难过而让大家错过了这么好的作品。”
“姬教授谬赞了。”苏钺不好意思地道。
“不是谬赞,不是谬赞。”老人笑着道,“你能用这样的曲调衬托出这阙词里的意境,对这阙词的理解已经能算是登堂入室了。说说,你是怎么看的?”
“呃……”苏钺挠了挠头皮,想了半天,才开口道:“佛家有云,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实际上在我看来,所谓七苦,倒更像是同一种痛苦:生便不得自在;老便不得青春;病便不得健康;死便不得希望;怨憎会不得情浓;爱别离不得团圆。所谓人生七苦,不过是求不得一者罢了。求月圆望之却缺,求欢聚只因身处悲别。人生之苦,莫不如是。”
“呵呵,好啊。”老先生拍了拍手掌,笑着赞道,“像你这样的年纪,却有了这样的思想,难得。不过若人生便是求不得,为何还要拼命去求?”
“就因求不得,人生不得圆满,心灵不得自在。求不得伴随终生,人生却是求取的过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人生的本意,盖因如此。”苏钺笑着道。
“不错,不错!”老先生愈发满意了,“知道困苦,却能意气风发,是我这些年见过的最出色的人才了。”
苏钺赶紧连道不敢。
“我本以为,一个年轻人策划的诗词题材的节目,脱不掉死记硬背的窠臼。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小苏心思活泛,更难得的是还有远超你的年岁的见识,我看这个节目哪怕是现在还有些稚嫩,将来必能大放光彩!”姬慕森对着鲁卫海和慕橙光道。
“还需要您老多多支持。”鲁卫海笑着道。
“哈哈,我这么一个老头子了,能给你们什么支持?”姬教授摇着头笑道。
“姬教授客气。”苏钺却抢先道,“若是姬教授身体允许、时间有暇,倒是真能给齐鲁卫视和现在的国学传承很大的支持。”
“哦?小苏又有想法?”老人扬了扬眉毛,笑着问道。
“有个初步的想法,正想让您老斧正。”苏钺道。
“说出来听听。”老先生正色道。
“您老一生育人无数,桃李满园。可是实际上与您老的满腹经纶比起来,您的学生还是太少了。若是齐鲁卫视搭建一个平台,让您到电视上给人讲课,您老意下如何?”苏钺笑着道。
“到电视上讲课?讲什么?讲给谁听?”老爷子问道。
“将您最擅长的东西,讲给想听的人听。”苏钺道,“您老博学多才,一个国学大师的称谓还远不能和您老的学识相称。可是您只能站在三尺讲台上向您的弟子讲授课程规定的内容。即便是您登堂入室的弟子,所学与您老腹中才华感悟比起来也无异与九牛一毛。可是我们现在对于传统文化的传播效率实在是太低了,举个例子,小韩——”苏钺招手把站在外围的韩青叫过来,“——以德报怨是什么意思?”
“呃……”小经纪人韩青忽然被苏钺叫过来,站在一群人面前,尤其是姬慕森这个大师面前,内心的紧张可想而知,她想了半天才试探着说道:“以德报怨是说不记仇吧?”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这个词出自《论语》,那我问你,你觉得孔子提倡这种不记仇的行为吗?”苏钺继续问道。
上一个问题回答对了,韩青也得到了些许鼓励,听了苏钺的问题便道:“当然了,这是一种与人为善的美德,孔子自然应该是提倡这种做法的。”
姬慕森已经明白了苏钺的意思,听了这话便哈哈大笑起来。
“小苏啊,你这是挖坑给人跳啊!”老爷子指着苏钺笑道。
“啊?难道不是这样吗?”苏钺笑而不语,韩青也明白第二个问题回答得有些问题,没敢说话。倒是旁边看热闹的齐鲁卫视一个工作人员惊讶地说道。
“自然不是。”主持人魏晚晴接口道,“《论语》中的原文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意思是说,用善行回报别人的恶行,那么应该用什么回报别人的善行呢?用适当的惩戒来回报恶行,而以善行去回报别人的善行。所以孔子是不赞成以德报怨这个观点的。”
“是这样?”韩青瞪大了眼睛问苏钺。周围的人也议论纷纷。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姬教授笑着道,“小苏,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办一档栏目,纠正我们对传统文化理解的误区,是这样吧?”
“不仅仅如此。”苏钺道,“所谓误区,有时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误区,而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某些东西的理解可能偏离的原本的含义,但放置在时代发展的背景下,反而更贴切更合适。我们要做的并非是拨乱反正,而是让某些东西回归到它原本的意境中,向人们展示文化发展的脉络。就像‘以德报怨’一样,孔子并不赞同,但老子却有过‘报怨以德’的说法。那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德报怨这个明显是道家观念的说法成为了儒家文化为主的社会上的主要观点的呢?我们展示的并非仅仅是孔子认为如何如何、老子认为如何如何,还要讲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的观点,而这些观点又在之后的传播发展中起了什么作用、发生了什么变化。”
“有点儿意思。”姬慕森点着头道,“可是你考虑过没有,对于某些观点到现在还存在争议,如果只是一家之言,会不会丧失了辨证的意义?”
“仅仅是一个平台嘛。”苏钺道,“我们就给这个节目取个名字叫《百家讲坛》。百家讲坛,各家说各言。我们只是提供一个展示言论观点的平台,至于讨论和异议,却能在这个平台下面更广泛进行,更有辨证的舞台。”
“嗯。百家讲坛,各家说各言。这个说法好。”姬教授点了点头,“可是只是说《论语》、《老子》什么的,也做不了多少期节目啊?”
“可不仅仅是这些东西。”苏钺笑着道。又招手喊道:“小韩!”
“啊?又叫我?”韩青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知道空城计吗?”苏钺忍着笑问道。
“空城计?知道,《三国演义》里面的,诸葛亮用空城计骗了曹操!呃……不对!骗了那个谁!那个那个……”韩青“那个”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到底骗了那个谁。
“司马懿。”魏晚晴在旁边小声开口道。
“对!司马懿!”韩青大声道。
“呵呵,我明白了。”姬慕森笑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除了古代哲学之外,历史也是我们可以讲述的东西。”
“对!”苏钺重重点了点头,“历史!我们现在的人接触历史,除了学校的历史课之外,还有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作品,可是大多数的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为了趣味性和故事性,偏离了真实的历史轨迹,并非历史的事实。而学校里的历史课,限于课时和教材容量的限制,以及人为规定的考试大纲、教学重点,许多的疑点、争议并未体现出来。我们的这档节目也可以将历史作为一个重要的题材。”
“嗯,不仅仅是历史事件,还可以是某个人的一生经历、某部著作的著成经过。这些东西都可以拿出来讲。”姬慕森教授沉吟道。
“没错!”苏钺道。
“鲁台长,你们愿意办这档节目吗?”姬慕森问鲁卫海道。
“愿意!太愿意了!”鲁卫海惊喜莫名,这简直是意外的惊喜啊!原本是请苏钺过来指点一下《中华诗会》的制作,没想到苏钺和嘉宾之间的交流很快就碰撞出了另外一档节目。他转头对苏钺道:“苏总,我们马上就签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