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六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下,范进实在狠不下心肠说个不字,虽然明知道这位六小姐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不大正常,有点要过线的感觉,但是看她那副萌萌哒模样,又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寻思着她既然以出家人自居,这种自带干粮外加头发的尼姑,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大胆的行为。只要自己可以守的住,也就无事,便一口答应下来。
见面的地方是在句容附近的茅山上。这里本来是道家胜地,被称为上清宗坛,又称做第一福地第八洞天,一群女孩子出现在这里,其实不是太合适。但是在魏国公府的面子前,不管是江湖门派,还是传统的道门,都得乖乖让路。
她们也不会去道观里,只在山上找了块平坦草地,铺了油布席地而坐,放了瓜果之类的食物,和踏青游玩差不多,倒也不至于干扰道士或是游客。只是在附近安排了值守健仆,把这块地方控制起来,不让人靠近。
这个海棠社的成员加上徐六将近二十人,都在妙龄,人人皆着了鲜艳衣衫,有人弹琴奏乐,有人翩翩起舞,范进坐在正中,很有点众星捧月的感觉。
整个文社的成立,就是因为范进那篇霸道庄主爱上我。本来那是他为了哄徐六开心,随意涂鸦的作品,离开时还没完成,处于烂尾状态。比起他的金镖记或是说岳等书,质量上要差一大截,本以为也就是逗徐六一笑就可以了,没想到竟在江宁吸引了那么多爱好者。
原本范进写朱小姐节烈记一类的故事,就很有些女性读者拥护,这本霸道庄主更是打中了某一部分女子的心坎,让大家把这本残卷奉为经典。在他离开后,江宁城还出了这本书的补全版,都是各自根据书中情节进行的续补,随后更是带起了一波霸道风,像是徐六的霸道姐夫就是其中代表作。其他还有诸如霸道恩客爱上我这类重口味清楼佳作,在私下留传。
除了她这个海棠社以外,江宁城类似的文社有六七个,都是以少女组成。文风大多以霸道风为主,当然大家也只是对文字上这种霸道男主的热爱,真出了冯邦宁这样的真实男主,也是有多远跑多远。
这些文社之间,彼此也是有竞争的,徐六虽然身份高些,可是其他社里有的是确实有过硬的笔杆子,文墨出色,有的是也有官家千金撑场面不落下风。海棠社真正能压住其他社,靠的就是范进这个文风开拓者。
徐六以范公子是我姐夫这样的关系,让其他几个社都得低头称臣,这些成员固然是因为徐六有钱有势,能让她们的作品出版而逢迎她,却也有着她认识范进范公子,不愧粉丝首领这方面的考量尊其为首。所以这回把范进请出来与大家见面,就很有点粉丝见面会的味道,这些女子如百花竞放般争奇斗妍,便有着讨好偶像的意思。
当然,这也是范进自身的条件确实过硬。人既年轻,相貌也英俊,又有二甲传胪的硬牌子。这种身份就算进不了翰林院,做官也是指顾间事。更何况在江宁,范进的名声又好,等知道他千里送灵的行为之后,不管官场中人如何考量,对这些正在追求浪漫年纪的女孩子而言,自然认为这是一件极为伟大,极为高尚之事,对他更为崇拜。
徐六一口一个姐夫喊着,但是女性的八卦功力不容小看,有人知道范进根本就没成亲,这姐夫就是个未实授的虚衔,自己还有机会。再说成了亲有什么关系?最后还是丑姨妹斗赢了恶毒大妇,不少少女未尝不是把自己代入进去,认定自己可以取大妇而代之,毕竟真爱才是无敌。
人在女儿国的范进,如果想要做点什么,其实并不难。不少女孩子主动往他身边凑着,以范进的见识,这里面不乏胆大开放的女孩。若是自己讨些手口便宜,或是透露出一点念头,接下来登堂入室并非难事。只不过这些人既然与徐六有交情,自己就不能在她的地盘搞三搞四,万一搞大了谁的肚子,徐六面子上也没光彩。
再说,这些女子的年纪也都不大,基本在十四到十六这个年龄段。在大明朝这个年龄确实可以成亲嫁人,可是范进看来,这就是一帮小孩子,除了少数几个十六的以外,其他根本不在狩猎范围之内。至于才艺水平也就是那么回事,倒不至于很差劲,可是也不算多好,还不如前几天那些清楼里女子的演出水平。
在这种环境里,他其实是起不了什么其他念头的,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带一群女学生出来郊游的班主任,把那些莺莺燕燕当做了小孩子看。虽然不至于板起脸来做个道学先生,却也真拉不下脸去勾搭谁。不管是批改,还是执导文字,都严守着尺度不曾逾越,反倒是有的女子趁机将一个纸团塞到范进手里,就羞红着脸躲到一边去。
徐六作为社首,在这些女孩子里倒是很有威严,维持纪律,呵斥某些人不许放肆的时候,俨然有点大家闺秀的威风不似那种小孩子模样。经她介绍,这些女子都是良家女,有的是商贾人家的女儿,有的是官宦人家庶出女,在家里普遍不是太得宠,但是也能认识些字,比这个时代大多数文盲要强。
正是因为有了文化,心思也就不像其他女子那么单纯,不接受命运摆布,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她们想要像书中那样,寻找一份缠绵悱恻的爱情。正因为这样,她们上当受骗的概率也就大,借着这个机会,范进正好对她们加强教育。
“总之呢,不是不能谈情说爱,但是一定要注意尺度和方式方法。不能让男孩子随便进入你们的闺房,尤其是不能在晚上的时候知道么?你们看,你们自己的里也写了,男人一到那时候,就很难控制自己”
一个女孩子举起手,“范公子,那遇到那种情况,能不能控制自己啊?”
几个女孩子看着范进笑得花枝乱颤,范进倒是不羞不恼,很认真地点头道:“不能!如果我遇到那种情况,多半会像书里的男主角一样,像女方提出那种要求,或是直接扑上去。可是我已经有了娘子,不管怎么承诺,都不会给她什么交待。所以这就是我要教你们的第二点,不管男人是什么身份,都是男人。在那种时候,什么身份男人说出来的话,都不可信,花言巧语的目的,都是骗你们遂了他的心意。所以呢,千万不要上当。可是女孩子力气又小,那种时候如果男子用强怎么办呢?最好的办法,就是压根不给他进入你们香闺的机会,否则就算闹起来没吃亏,名声受损的还是女人。”
“公子公子,如果我们真的被男孩子骗了,是不是就只能随便找个老男人嫁了,认打认骂不能回手了。”
“不。如果真是被骗了,那错也不在你们。不代表你们今后就一定要逆来顺受,任人打骂。可是自强,一定是要有资本的,比如经济资本比如社会资源。简单说,离开丈夫和家庭,你们能不能养活自己”
东南风气终究是比北方开放,在历史上明代后期已经出现自梳女这个团体,虽然其团体内部也有压榨现象发生,但至少说明女性独身的权力已经有所抬头。是以范进宣扬女人不必屈服于丈夫,不必因为婚姻就要任男人欺凌的观点,在这些女孩子里还是很有市场的。
范进提到的自己谋生能力,一些女子也心有所悟。本来就是出身商贾之家的女子,自身多少有些经营能力,对于利益二字的认识也非普通民女所能比,听范进这样一说,一些人心里就有了其他打算。
有胆大的问道:“范公子,如果真是这样,你会帮我们么?”
“小丫头,我接下来要教你们的就是另一条为人处事的经验,不要随便向男人寻求帮助。因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男人帮了你们,你们就不自觉地依赖了这个男人。如果这个男人后来向你们索取什么,你们又该怎么拒绝呢?”
“如果是范公子的话,也许人家不会拒绝呢。”
女子大胆地回答,惹来一群女子的轰笑,反倒是把范进也给逗笑了。夏风拂面,笑靥如花,看着眼前这些开朗大胆的姑娘,竟是让范进恍惚间有一种回到前世的感觉。
是啊,所谓理学束缚女性,这只是个泛泛观点,事实上明中后期女性意识解放,尤其是在南方,女孩子并非如普通人所想的那么死气沉沉。她们能绣一手好辟火图,遇到节日男女同游,大张旗鼓地上街游览,都不当回事。于男人女人的事情并不会视为洪水猛兽,反倒是可以与男子大方交谈。这才是自己想要的大明朝,比起道德文章,反倒是这种允许天性自然发挥的环境,才更值得自己维护。。
作为后世来人,遇到这种话题倒不至于被妹子压下风头,范进笑道:“这么说我倒是很荣幸,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我的。如果是其他人,你们又该怎么办呢?”
“所以我们以后遇到麻烦就向范公子求救就好了,其他人我们不会搭理的。”
“是啊是啊,其他男人帮我们,我们就跑得远远的。范公子帮忙呢,我们就接受。范公子不帮忙,我们就主动来求公子。公子人这么好,我们求你肯定答应的对不对?”
几个女子唧唧喳喳说着。其实论模样她们未必都出色,大部分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但在此时此刻她们一个个沐浴在阳光里,身上遍洒阳光,脸上满是甜美笑容的样子,却令范进也有了一刹那的迷惘。
“范公子最好了,一样是京里来的,人就差了那么多。有冯邦宁那种大坏蛋,也有范公子这种正人君子。”
另一个女子吐了口唾沫道:“呸,这种高兴的时候不要提他,没的坏了咱们的兴致。”
范进问道:“冯邦宁他在江宁如此不成话,就没人管他?”
“谁管啊,好几个姑娘被他欺负了,也没人出头。不光他欺负人,还和黄公公的那个干儿子一起欺负女孩子,两个坏蛋狼狈为奸坏事做尽,现在江宁城一般人家都不敢成亲,上个月有一家成亲他们闯进去,把人家新娘子给最后新娘子上吊了,新郎被打成重伤,没多久也死掉了。家里去告状,衙门只说会查,根本没人敢管。一个是镇守公公的干儿子,一个是京里冯公公的侄儿,谁又管得了。”
另一个出身宦门的女子道:“再说上元县现在也没大老爷啊。上一个县官据说是自尽了,没有新县令到任,根本没人愿意惹这种事。他又没伤害到大家闺秀,只是些寒门女子,谁又肯为她们做主了。我们这些人也是一样,虽然我爹也是做官的,,可谁让我是庶出,如果真被坏蛋欺负了,爹爹也不会为我出头的。”
范进看着这圆脸蛋的姑娘,相貌虽然不算美,但是也算过得去。原本是很乐观的女孩子,刚才还偷偷的撩过自己,现在说起这事一脸伤心模样,他问道:“胡巡抚就在句容,你们没人想过找他告状?”
“胡中丞是个好人不假,可是这人很无趣。他不喜欢女孩子抛头露面,说如果女孩子都待在家里,闭门不出,坏人也就没了做手脚处。对我们这种跑出来办聚会的事,他老人家可是很不喜欢的,说我们伤风败俗。再去告状也没用的,他啊胆小怕事,怎么会为了我们去惹上冯公公呢。”
徐六连忙道:“你们不要乱说话。我爹说过,胡中丞其实是有苦衷的,他是个好官。只是这些事不方便说。姐夫,我们到那边走走,我说给你听。”
见范进与徐六并肩走向一边的树林,几个女子轻声叹着:“还是六小姐好运气。”
“是啊,本以为范公子进京就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去而复返,这是不是就是人们说的缘定三生?”
“霸道姐夫那个,说不定就成真了呢。”
几个人议论着,满是对徐六的祝福言语,只是在这些祝福背后,一道道望向范进背影炽热的目光里,包含了多少倾慕,望向徐六的目光里又有多少嫉妒,却是不足为外人道。
山风清凉,道门圣地的树林里,也比别处幽静些,有钟声顺着风传过来,更增几分意境。与方才众女环绕时不同,一到了两人独处的时候,徐六就又变成了那个羞怯的小女生,未曾说话脸先红了,折下一根树枝,随手揪掉上面的绿叶,低着头道:
“姐夫,其实胡中丞是有苦衷的。他不是不想给大家主持公道,而是做不到。所以做出副黑口黑面的样子,为的就是不想让大家对官府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自己小心,才能保住清白。这次的事,官府管不了。如果姐夫可以帮帮她们,就最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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