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更深,稻香醉人,在阵阵蛙声中,混着令人心跳脸红的细语呢喃。月亮不知羞耻地睁大眼睛,将目光集中于小舟之上,透过船舱缝隙,窥伺着里面情景。马湘兰匍匐在范进身上,吃吃笑着,“一两银子,票了个五品官加大才子,这笔生意做得够本!放眼东南,我看还有谁能比的上老娘生意门道精!”
范进抱着她没好气道:“先别说这些了,要没我方才用易筋经帮你,你早吐我一身了。我扶你把酒吐出来。”
“这么折腾,酒都顺着汗走了,没有什么酒可出了。”马湘兰笑着在范进胸膛轻咬了一口,“五儿好福气,找了个男人不但有才有貌,还这般有气力,以后她有得享受了。我用一两银子,换你陪一次,大家只是场交易,回头把这事忘了,不许告诉五儿,免得她笑话你。”
范进道:“别说那些,你的心情现在怎么样?”
“票了个五品官,心里好过多了。怪不得你们男人遇到不开心的事,就喜欢来清楼,确实能让人心情变好。一路上的闷气,消散得差不多了。痛快!”
“你开心就好了。来,陪我躺会吧。”
马湘兰顺从地躺在范进身边道:“我有过很多男人,但是肯为了让我欢喜,就愿意穿女儿装束跳舞唱曲逗我开心的五品官,你还是第一个。就为了这个,就值得我陪你一次。但是记得,咱们的缘分就到这了,天亮之后大家依旧是好朋友,不许有其他心思。”
范进抱着她的腰,回味着方才滋味。善舞的女子,腰腿之力远不是那些闺秀可比,加上那一身练出来的欢场本事,着实是个恩物。他微笑道:“方才那番滋味,可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你没了力气,我也不来欺你,咱们两个说说话吧,这回江宁这么乱,你去苏州也是避难吧?黄继恩和冯邦宁找没找过你麻烦。”
马湘兰与范进搞成这样,既有心情低落,情绪宣泄的原因,也有喝了急酒酒力发作不能自控的因素。眼下酒意去了八分,心情逐渐平复,理智重又战胜了感情,心内又有些后悔。这一步跨出去,又能否真的收回来,谁也说不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彼此都把这事看得很淡就好了,因此转个身,将背对着范进,故意夸张地笑了几声:
“找麻烦?男人找女人的麻烦,老娘会怕么?那两个饭桶,老娘三两下就让他们变成鼻涕虫。冯邦宁只合去吓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敢对我下手,我就榨干他!你放心吧,他找的是未出阁的大姑娘,看不上别人用过的,对我没兴趣。因为五儿的事,我算是得罪了黄公子。可是江宁这里藏龙卧虎,我背后也是有人的,他不敢干什么,就是让一些人不来我这里。少赚钱罢了,没什么。我警告你啊,别想着当英雄给我出头什么的,老娘用不着。”
范进哼了一声,“我这次放了上元县,就有维护地方之责,至少在我的地盘,不许他再像过去那样乱来。你……来上元吧,我保护你。”
马湘兰心头一颤,笑声依旧,眼泪却已经肆意流淌。她的处境自然不是像说的这么轻松,这次到苏州,也向王稚登说过冯邦宁的恶行。后者除了发一通感慨外,却再没有其他意思表示。
她倒不至于因此就生王稚登的气,毕竟王只是个文士,不大可能管得了冯邦宁。但总归两人相好一场,从女子的角度上,自然希望找到一个能保护或是愿意保护自己的男人。从头到尾这位多年爱人没说过甚至没想过保护自己,让自己托庇于王门。而枕边这个男人,充其量只有一晚之欢,就想要保护自己?
她忍着泪强笑几声,“你保护我?哈哈,我听五儿说你是封流才子,没想到原来是个雏。你该不是以为我和你这样,就要嫁你吧?老娘什么人啊?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就是今晚很无聊,找个男人陪我罢了,你收了银子,我得了快活,公平交易,别想太多了。我的幽兰馆是开在江宁县的,税也交在江宁,你就算有太岳相公的势力,也不能捞过界啊。你当了官不比过去,是不能到幽兰馆玩的,县官不许出自己的管界,否则就要砍头。大不了等你日子艰难时,派人给我送封信,我念在今晚旧情份上,光顾你一次……”
“四娘,你听我说,我认真的。五儿那边我去说,她是个明理的人,不会真因为这种事就怪你什么。我的家里不可能只有一妻一妾,总归是要进人的。我本来无意破坏你和王伯谷的感情,可是我不想看你这么苦着自己。你和王伯谷能有结果自是最好,但是看他现在这样子,我看你们两个这辈子也就是这样。我可以……不让你那么伤心。”
“我……我哪里伤心了?”抽了抽鼻子,不能让对方听出自己哽咽,在范进的手摸到脸上之前,马湘兰已经飞速擦去泪水。多年欢场生涯,早就练就了想笑就笑的能耐,干笑几声道“
“我刚才都是骗你的。你们男人骗女孩子脱衣服的套路,老娘都会的。你看,这不就是假装难过,就骗了你陪我么。要不然你这种大才子,哪那么容易就被我弄到手啊。我和伯谷的关系好得不得了,在苏州几天啊,我们两个千般恩爱。什么纳妾讨小,都是骗你的,只有你这种小家伙才信。”
范进一笑,“你方才那样子,可是骗不了人的。你们两个的事我不想多说什么,我也知道,今晚你不会做出决定。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一个晚上就能放下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天下不是只有王伯谷一人是你的出路。如果你想找肩膀靠一靠,我愿意把肩膀给你。”
“呸!老娘借肩膀给人时,你还没出生呢。我不需要。你到底还要不要,不要的话我要穿衣服了。”
范进紧紧抱住她,“四娘,那我们不说这个,换个说法,不提感情只提交情,你愿意把幽兰馆迁到上元么?我是县官,总可以帮衬你一些,至于搬家使费,我来想办法。”
“不了,太麻烦了。我那么多兰花,一挪就死光了。再说你在上元做官也做不久,总不能让张大小姐等成望夫石吧?用不了多久就得回京当官,等你走了,我难道还迁回去?等过几天五儿一回来,有她陪你,你很快就把我忘了。别总跟个小孩子似的,吃了个甜头就拉着不放。大不了……我去衙门找你啊。”
“湘兰,你听我说,这清楼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我是想给你换个营生。你不说我也想得到,五儿离开后,幽兰的生意肯定不如以前了。你还要照顾一帮姐妹生计,现在撑得很辛苦吧?”
“乱讲话。五儿那种臭脾气的留在我身边,才是拖我后腿。她不在,不知道我生意有多好。每天银子赚到手软,我都想赶快休息一下,要不然人就要散掉了。”
范进摇头道:“你别骗我了,其实我打听一下,也能知道你的经营情况。黄继恩、冯邦宁这对混帐一闹,很多有钱人家的女眷跑出来,那些人没了老婆管,会比平日更放肆。这段时间正是清楼赚钱的时间,你却离开幽兰馆来苏州买酒,证明你的生意并不算太好。其实想想也知道,你对手下太好了,你这种心肠做不来清楼生意,发不了大财。再加上黄继恩与你为难,想必是很艰难的维持。其实我觉得,你该考虑转行。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手下那些姑娘想。她们被你宠惯了,如果有朝一日你撑不住场子,她们去其他人手下做这营生,只怕就会吃亏。你四娘最义气了,就算为手下姐妹想想,也该想条赚钱路子,不能让一群女人跟你喝西北风。”
提起了手下的女子,马湘兰便没再强撑,而是很认真的看着范进道:“转行?做什么?一群女人,讲吃喝玩乐就个个都行,讲到做事就全都稀松,让她们去做工肯定做不来的。我又不能去抢小公爷生意,去做茶楼。”
“不做茶楼,可以做酒楼啊。”范进道:“我在广东就开酒楼的,这方面有经验。我在上元给你找个地方,把酒楼开起来。我不是吹牛,论做学问,我在东南这里不敢说有多厉害。可是说到烹饪之术,放眼东南,怕是没几人强得过我。我教你做菜,再把上元的公务招待放在酒楼,不会没钱赚的。那些女孩子负责表演,陪酒……反正她们很擅长这个。只要你把名气闯开,未来我即使离开江宁,你的酒楼也不会因此就垮台。再说我走了,小公爷又不会走,我会请托国公府关照你,不会让人欺负你。”
马湘兰不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但是在欢场上与商贾往来得多了,对于经营并非一窍不通。范进一说,她便能感觉出里面所蕴藏的商机。她自己手面阔,又要贴补王稚登,很多地方用钱。更重要的是,还有一帮女人跟她吃饭,于金银上自然是越多越好。
之前之所以不开酒楼,主要就是三字:不会干。隔行如隔山,伎女去卖酒,最后多半还是卖申。从合法的变成非法的,那就是脑子不灵了。可是范进说得这么斩钉截铁,可见极有把握,或许这真是个来钱的路子?其实光是上元县的公务招待若是做好的,倒也不少进项。
这时听着入神,也思考道:“若是如此,那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你容我想想吧,这事急不得,再说本钱也不是小数字。至于炒菜,哪里是那么好学的。”
“你不学也可以找人学么,你在江宁这么久了,别告诉我没有人脉,连个厨师都找不到。”
“找倒是可以找,不过……你为什么这么帮我?这种赚钱的生意,应该和小公爷合作更合适啊。”
范进在她身上一捏,“因为你有的他没有……”
“去,把手拿开!”马湘兰轻轻挣扎了一下,“我只是拿钱买你陪我,大家两不相欠,你不用对我那么好的。再说,就算你这么帮我,我也不会遂你心愿,大家最多就是朋友,我不会进你家门的。只有五儿才这么蠢,去被你老婆欺负。”
“我不会勉强你的,一切按你心意办就是。总之不管你将来怎么选,我都会帮你。你如果觉得过意不去,也帮帮我。”
“怎么帮?”
“讲讲江宁吧。我是广东人,人地两生,诸事不恰,你是本地人,还是你来讲一讲,我心里才有数么。”
马湘兰一笑,“你不觉得像现在这样打问民情,感觉怪怪的么?”
“这样才对么,所谓赤诚相见,这样不是最赤诚么?我们彼此没有秘密,这种时候说的才是真话。我跟你讲,我在广东听说,有人专门在在洗澡时谈事情,就是因为那时候彼此对对方都是没有隐藏的,最容易说真话。何况现在咱们这个样子,你说的话我最相信。来说说看了。要说体察民情,你说有什么比这样更体察入微的?可见这种访查是最彻底,也是最能听到真话的,值得推而广之。”
“歪理。以后你要是敢这么私访啊,我就让五儿替天行道斩了你!”马湘兰笑着在范进脖子上轻轻一切,随即就被范进搞得一阵娇笑,连忙道:
“不许胡闹了……说正事啊。听说你这差事是张居正保的,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把你放到这里。你别以为他让你当官,就是同意你当女婿,说不定是要害你呢。上元前一个大老爷是个好人,可是被钱粮赋税逼死了。你来这里,也是个苦差,可要千万小心,别一不留神死掉了,那五儿可就要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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