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当然还有援兵在手。毕竟在行动之初,就已经做好硬打的准备,张宗道的倒戈与他而言,倒是计划外的收获,张家子弟中存在真正的忠义之士虽然符合逻辑,但是不能列入计划之内。多了其部下三百健儿的帮助,让范进手头的牌变得更多,而不是更少。只不过局势的变化,也出乎范进的意料,蒙古人的战力远远超过预估,即便是和察哈尔蒙古打过交道的戚金,也不曾想过,能遇到这么难缠的蒙古人。
当然,造成这一结果的很大原因是范进的胡乱出击,另一方面原因是他带的部队虽然经过戚金整训,已经堪称精锐,但是距离蓟镇精兵还是有很大差距,辛爱的部队则又远比他们所遇到的一般蒙古人来得勇猛。方才一轮交战之下,反正的边军基本被打残了建制,在休整完成之前,很难再投入战场。范进身边的扈从损失超过两成,三娘子统率的骑兵倒是还有战力,可也捅不破蒙古军目前摆出来的防御圆阵。如果这时蒙古人的援兵先到,范进就只能逃跑。反过来,辛爱这边就要面临被动。
戚金皱着眉头看向平虏寨,心里嘀咕着:范进的援兵呢?
从穿云炮发起的刹那,军队的行动应该就是连环进发。标营从外面进攻,自己的部队从中心开花。平虏寨方向自己放了两百人,应该也来支援了。
辛爱此时也是有着类似疑问,自己的援兵为什么还没到?虽然表面上辛爱从容冷静,高声呼喝着,准备下一次进攻,但是他的心里已经开始焦急。援兵,他需要援兵。如果再这么打下去,自己的人就要拼光了!草原男儿的豪勇,让他没法下达退却的命令,再说现在就算想退也未必退的成。山谷外号炮连天,鼓声越来越响,战斗正进行的激烈,自己退出去,说不定就一头撞进埋伏里。
眼下这场大战的关键点,反倒是自己这边。抓住范进,明军自然不敢再打下去。如果自己被抓住,一切可能就都完了。明军方面已经有人大声吆喝着集结溃散的步卒,准备重新整队,骑兵虎视眈眈看着自己这边。辛爱的头一阵阵发晕,显然自己病弱的身体,并不适合这种长时期的马上冲锋较量,他用力咬了咬舌尖,一股腥味在口内弥漫。
依靠巨痛刺激,辛爱强行让自己精神起来,挥舞弯刀再次下达命令:冲锋!
蒙古骑兵再次开始奔驰,三娘子咬紧牙关,提起手上的刀也准备下达命令,戚金看向身边残破的军阵,大声喝道:“长枪!推!”鸟枪手抛弃了火器,全都举起了长矛,在范进面前,组成一道单薄的长枪壁垒。
薛五、梅如玉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护住范进,薛素芳已经做好拉着范进先跑的准备。就在两支骑兵的前锋撞到一起的刹那,山谷中猛然响起阵阵号角,随后一支步兵高举旗帜杀出,为首者手提大砍刀高声道:
“先砍马腿后砍人,杀光这些鞑子!”
“杀光这些鞑子!”身后的步兵同样高声呼喝,随后向着辛爱的队伍奔去。范进的援兵,终于先到一步。
山谷内,化身成血肉磨坊。不时有新鲜的血肉填充。就在范进的这支援兵到来不久,一支溃散的蒙古军逃到山谷内,为辛爱暂时补充了新鲜血液,只是这种欢喜持续的时间不长,更多的明朝标营士兵也追击进来,与范进的部队前后夹击辛爱一部。蒙古兵、明军、彼此不成建制地加入到战斗中,让战场局势不停发生变化。至少在这个战场内,计划谋略乃至指挥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单纯意义的拼杀而已。
一刀砍翻眼前之人,兴奋的战士还没来得及寻找下一个对手,就被战马撞飞出去。人在空中,鲜血已经顺着嘴巴喷出来,在空中留下一道血线。下一刻,一名士兵跃起将骑士扑倒在地,两人翻滚着缠斗在一起,处于下风的士兵高喊着:“捅他!别管我!”两名袍泽举着短矛奔过来,却发现要刺死这名骑兵必然要导致自己的袍泽一起被刺穿。就在两人犹豫之时弓弦声响,射雕手射出的利箭已经穿透两人咽喉。
辛爱已经下马步战了。随着死尸越来越多,加上伤员没有及时处理,遍地都是尸体或者伤兵,马的奔跑变得越来越难。加上明军有意识针对坐骑打击,辛爱已经换了三匹马,面临无马可换的地步,干脆跳了下来。
身边护卫已经不是自己的血盟兄弟。那三名与他喝过血酒,约定生死与共的血盟亲卫,已经被战场吞噬。几名明显是所谓武林高手的人,曾经发动了一次针对辛爱的斩首攻击,如果不是那三名血盟卫以命换命为辛爱争取时间,他在那次袭击里可能已经死了。
虽然明军斩首行动失败后,就没有高手投入进来,并不代表辛爱就是安全的。战场越来越混乱,不时有残兵败将加入,让主官对于战场的控制力严重削弱,已经没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两方面都已经杀起了性,恐惧、怯懦都被鲜血和死亡冲淡,大家意识到这就是个斗兽场,咬死对手就能活下去,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一些人顺着山路逃亡了,下场现在还说不好,剩下的都是死战到底的。
辛爱在退,忽然路边一名本应是尸体的明军猛地跃起,挥着手中钢刀看向辛爱,辛爱招架不及拼命闪避,重伤之下的士兵刀没有了准头,本应斩首的一刀砍在了辛爱身上,刀与铁甲之间撞出几枚火星,钢刀生生断折。不等士兵再出刀,亲兵的长刀已经斩下去。那名士兵死前还拼命拉住了辛爱的腿,大喊道:“二百两!二百两!”
疯子!
辛爱虽然没受伤,但是被巨大的力道撞击,五脏都像是挪了位,头晕得更加厉害。他需要休息,需要马奶酒,需要佛爷赐福。他需要……援兵!
一切如计划,自己担任了诱饵,二线捕手担任了第二道诱饵,可是担任夹子的八千大军,却迟迟没能完成任务,明军依旧源源不断的赶来,而且是作为追兵,不是败兵。扯力克这个废物,以八千人的庞大军势,还不能解决敌人,到底干什么吃的?
就在他放眼四顾,寻找着哪里可以作为一处临时的休息地点时,距离他二十步开外的地方,几道危险的目光注意到了他。
一个人低声道:“秀才。这个看着是个大个的,敢不敢干他一下?”
“嗯,带了十几个护兵,至少是个头人。可我们只剩六个人了。”
“草,我问你敢不敢,没问你几个人。你想回去当郡马就当我没问,其他人敢不敢?”
“箫长策,我X你先人!这个人是我的了!”
于此同时,草木掩映之中,一张小巧的弩弓探出来,对准了不远处,正享受着薛五按摩的范进。持弩者并不知道自己瞄准的是谁,只是凭借本能感觉,能带漂亮女人上战场的,一定是明朝的大官。自己三个兄弟都已经死了,自己很快也要死了,那就拉上一个大官垫背,足够了!
喊杀声起!
“扯力克汗,咱们还是撤吧!”
大帐内,八名千夫长几乎同声高呼,帐篷内充满回声。作为这一局收官者的扯力克,表现出与他外表极不相称得冷静与从容。摇头道:“大汗还等着我们去营救,怎么能撤?如果现在撤兵,人们会说是我扯力克谋杀了自己的兄长。你们是想要我承担这个罪名,受长生天的诅咒?”他与父亲不同,坚持最传统的萨满信仰,而并未皈依黄教门下。
“扯力克汗当然不会陷害自己的兄长,而是我们的敌人太强大,如果再不撤退,不光救不出大汗,就连我们自己的儿郎也要葬送进去。我们面对的明军至少有一万人!”一名刚刚从前线退下来的千夫长高声道。他是辛爱身边五名千夫长之一,算是辛爱心腹,说话也就格外有分量。
“我看到了很多旗帜,也看到了很多穿着盔甲的大明大官,我敢打赌,战场上至少有两个总兵甚至是三个。三个总兵啊!我们的人太少了,不可能打赢他们。”
“不可能打赢,也要救出大汗!”扯力克阴沉着脸道:“马群不能失去自己的头马,草原也不能失去自己的大汗。萨力克、列苏巴,你们两个带着自己的千人队去冲一冲,只要能冲开一条线就立刻给我送消息,我会带其他部队压上去。不管怎么样,都要救出大汗,否则我们就全部死在这里!”
“遵令!”两个分别隶属于扯力克自己以及叔父老把都的千夫长领令而出,其他几个千夫长则满面焦急地看着扯力克,对于他的坚持颇为不满,却又不敢说出来。扯力克很清楚,这两个千夫长肯定冲不开明军的防线,之后自己就该考虑撤退了。从自己请令担任诱饵的一刻,自己就在等这个机会。
兄长的身体不会支撑太久,如果他娶了三娘子,就会死得更快。扯力克原本支持辛爱,就是想要由他压服所有的反对者,自己顺利接任汗位。可是如今既然出了范进这个变数,自己的计划也得改变。兄长的想法太过传统,部落在他手上注定会走向衰弱。狼群不需要一个老迈昏庸的狼王,自己必须挺身而出,一切为了部落!
他知道眼下的情形对自己不利,但是如果拼了命,还是能把辛爱救出来,自己也确实在拼命。只不过拼命的方式有很多,自己选择了一条最能保住部落元气的路,即便是辛爱的心腹,不会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错误,至于没能营救成功,这就是长生天的意志,不是人力范畴了。
两名千夫长的回营速度比预想中快得多,就在扯力克还想着该如何接收辛爱的一切,又该如何处理与大明关系时,两名千夫长就撤了回来。这么短的时间,态度上未免太过敷衍,让扯力克之前一直维系的形象大受影响。他皱起眉头,正准备出声斥责,两个千夫长已经抢先开口道:
“扯力克汗!那些大明官兵都在喊……大汗死了!还挑出了大汗的金盔……”
山谷之中。
范进望着眼前的人头,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有些迟疑地看着身旁的三娘子道:“这真是辛爱?不会看错了吧?”
“他的模样我不会认错。”三娘子得意地说着。
“这么个大汗,就被他们几个给弄死了?我折了七名好手没能取下他的人头,倒是让他们给做成了?”范进看着眼前的四个人,萧长策、薛文龙、外加两名边军士兵。有两名同伴在战斗中阵亡,这四个人也浑身是伤,其中薛文龙的左臂伤得极重,到底能否保住还在两可之间。可是比起眼前这颗人头的价值,这点伤亡又确实算不了什么。
最早他们只当是猎杀了一个大贵人。但是当三娘子看到人头之后,就认定这是辛爱。由于尸体已经不好找,想要找信物并不容易,只能把人头上的金盔交给士兵拿到外面去。山谷里的蒙古兵本来就是各自为战,是否出示人头的意义不大。薛素芳回想着方才射向范进的那支弩箭,心有余悸。如果不是梅如玉及时出手,范进说不定也要遭殃。她说道:“战场现在已经打乱了,彼此谁也找不到谁,主将被斩也很寻常。方才你不也差点……”
“我那不是差点,是差远了。”范进毫不在意地笑道:“有这么多高手在我身边,哪那么容易被人砍死。蒙古人眼下越大越少,标营来的越来越多,这仗应该是咱们赢了。”
三娘子在高处看着四下的死尸,其中明军的尸体明显比蒙古兵为多,可是考虑到士兵总量以及人口等因素,她也必须承认范进说的没错,这一仗确实还是大明赢了。辛爱的精锐亲卫死伤惨重,自己又被砍头,他的人怕是压不住场子,草原上的格局又要发生变化了。
对于整个土默特而言,这当然是个悲剧。可是对于三娘子个人而言,这却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消息。在部落与个人之间,她甚至不用考虑,就选择了后者。朝着范进甜甜一笑,柔声道:“是啊,我们赢了!仗打完了,该是坐下来讲道理的时候了,这是你最擅长的事,对面的人有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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