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抿着站在城门前,与李二隔门相望,虽然这样做很失礼,但再三确定李二手里拿的是柳条的时候,李承乾笑了,笑的很无奈。
两侧的百官近皆一副慈善的抿着嘴唇,朝李承乾露出笑容,笑容的意味很深,至少李承乾就能看出几种。
比如欣慰,比如赞赏,比如——怜悯!
秋日的蝉声“吱吱”的不断鸣叫,吊桥下的河水依旧流淌不休,带着一份累人的困倦,李承乾终于下了马。
看看李二背在手里的那根拇指粗的柳条,再看看他脸上紧绷的肌肉,李承乾心情有些郁卒。
今日这顿揍,怕是免不了了。
毕竟他是一国储君,这次出门,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更是做了不少,私自下令分兵,私自绝人宗祠,私自聚拢叛将,私自出兵奇袭敌军,私自率军返回长安,若是这些换做别人,李二手中攥着的就绝对不是拇指粗的柳条了。
城中百姓好奇的朝城门口看着,文武百官拱手朝着李承乾微微笑着,李二眯着眼睛站在城里等着,李承乾一步一顿的在城门下走着,身后的众将士仿佛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一个个蔫头耷拉脑的不敢说话,不少将士手中都已经死死抓住了刀柄。
气氛仿佛有些诡异。
这一走便是小半个时辰,李承乾低着头不断的数着脚下的地砖,甚至有几次数错了还想退回去重新来过,浑然不知周遭的文武百官,平头百姓那张幸灾乐祸的老脸…
老子教训儿子这件事情着实不算什么新鲜事情,寒门家常有“棍棒底下出孝子”之类的话,有些学问的也知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的话,至于怎么的雕琢,怎么教训,那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至于大唐这帮子勋贵,比如尉迟恭、程咬金、牛进达、李绩,甚至还有长孙无忌,他们的教训方式就比较统一,也比较粗暴。
一个字“打!”调皮捣蛋先不说,小孩子么,谁没个捣蛋的时候,开心的时候抱起来拍拍屁股,笑骂两声“是老子的种!哈哈”不开心的时候,便是老脸一摆,边上有什么就抄起什么,没头没脸的就是一顿抽!
老话说得好么,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就如李二经常说的那样,“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莫说是你犯了事,就算是你没犯事,当老子的也照样能揍你!
孩子招谁惹谁了?
就算老子揍儿子真的天经地义,但……李承乾好歹也是一国众臣,就说是年纪小了些,也不该总打屁股不是?更重要的是每次大屁股为什么非要脱下裤子,就是因为看着白灵灵的屁股上被你抽出几条红溜子?
恶趣味!
…………
即便是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当李承乾站在李二身前的时候,嘴角一咧,竟是嘿嘿笑了起来,毫无作伪,也无恐惧,就如百姓家里那些穿着新衣服下河摸鱼,然后赃着身子回家的少年一般,讪笑着,等候着父母的发落。
明知挨揍是一回事,但舒服过了,爽过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李二被李承乾逗笑了,看着小家伙本来白胖的脸蛋变成了这般黑瘦黑瘦的模样,心里不知怎的竟然一阵发酸。
有些东西,本就不是这么大的孩子该背负的。
他应该想自己那些躲在深宫里吃喝玩闹的孩子一样,享受着父辈的蒙荫,享受着母亲的疼爱,享受着那无忧无虑的童年,可是如今,他却已经开始面对这血粼粼,乱糟糟的战场,面对这赤果果,阴森森的世道。
他不应该背负这么多的,也不该这么淡定的,他应该抱着自己痛哭一场,然后不断的趴在自己肩上叙述自己此行是如何如何辛苦,面对敌人是如何如何害怕,对家人对长安是如何如何思念。这才是一个孩子该做的事情吧。
李二攥了攥手中的藤条,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身后的一行骑兵,大声吼道:“丈夫在世,生当挺而不倒!死亦威风不减!朕如是!罗艺亦如是!其临行时只求一事,让我善待尔等!尔等虽为叛将,所幸悬崖勒马,朕自当议功论赏!”
此刻的燕云骑兵嘴角一钩,单膝跪地大声回道:“谢陛下!”
无可否认,这是一群有着自己骄傲的士兵,他们勇猛,无畏,他们热血,骁勇,他们有着一般士兵仰望的骄傲与荣耀。
然而,却跟错了主人。
李二朝着他们摆了摆手,看着这群眼高于顶的骄兵悍将,对李承乾到是有些刮目相看了起来,也亏得这小子有本事把这群骄兵悍将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一应礼节还是需要遵守的,众人交了兵器,铠甲,换上常服,骑着马便朝着东宫去了,正如李承乾曾经承诺的,三百只羊,二十几头不幸摔死的犍牛,用几百口大锅在东宫已经备好了。
看着众人一步一回头的走了,李承乾许久才讪笑了一声,抱住自家老爹的大腿,泪眼朦胧的撒娇道:“耶耶~承乾好想你啊~”
李二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旋即有摆起脸来,怒声道:“跪下!”
“爹~咱回家行不行~”
“跪下”
“爹~~”
不情不愿的跪倒下来,李承乾红着眼睛看着远处几个幸灾乐祸的大臣,无一例外的全是文官,真想拿鞋底子抽他们。
十几名浑身甲胄的汉子持刀站在四周,手握刀柄杀气腾腾,后面跟着两个青衣青帽的内侍,手上拖着两块盖着红绸的木盘,满朝的大臣则是眼观鼻鼻观心,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百姓有百姓的体面!勋贵有勋贵的体面!皇家也有皇家的体面,他罗艺就是在不孝!再不忠那也是朝廷与他罗艺的事情!”李二嘴里愤愤说着,手上的柳条啪的一声打在李承乾白灵灵的屁股上,发出啪的一声,听着身后的两个宦官不自禁的抖了抖。
“你可知错!”
好汉不吃眼前亏!李承乾抿了抿嘴角,眼中泪汪汪的回头看了李二一眼,而后小声道:“承乾知错了!”
李二嘴角不自觉的闪过一丝笑意,胸挺的半天高,手背在身后,轻轻挥了挥手中的柳条。这倒真不是抖威风,就像是他说的那样,每个阶层都会有每个阶层的体面,李承乾丢了体面,尽管这种体面李二并不是很看重,但他要给看重体面的这些人一个说法。
对于孩子,挨揍无疑是维护这种体面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看李承乾受刑的都是当朝数得着的大臣,求中不乏五姓七宗的那些老人:“早就听闻太子顽劣,在家中不少挨揍,以前还觉得陛下行为过激了,毕竟是孩子么。但现在老夫倒是觉得幸灾.....额诖误良善了。”
听着周遭大臣出演挖苦,李二心中也是有些恼怒,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在舍不得还得打不是?
柳条一下一下抽在李承乾屁股上,虽然看上去虎虎生风,但落在实处却是没有半分力道,李承乾心中虽然有些委屈,但终归还是对李二的爱护有些感动。
说打就打,一下下的啪啪作响,不过具体疼不疼也只有当事人清楚,这么多年李二也是打出了新的,满屁股青紫,竟然不见一丝血痕。李承乾这边惨叫的豪放,周遭的百姓官员听得赏心悦耳,等着众人都过足了眼瘾,这才停下,眯着眼睛看着满朝众臣一眼,抓起李承乾便上了车架。
李二的车架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豪华的,镶金嵌玉的车身,柔软而又奢华的内饰,当然还有就是大。
李承乾仰躺在马车上,一手拿着心新下的葡萄,一手拿着早就凉好的茶水,在李二心疼外加好笑的眼神中吃了半晌,这才舒坦的出了口气,李二也不顾什么威仪了,盘腿坐下,不由分说的将李承乾翻了个个,脱下裤子看着里面有些紫青的皮肤,半晌才粗粗的哼唧了一声。
“这些日子就没消停过,外面的突厥未除,里面倒是跟朕说起什么大义来了,刨他祖坟怎么了?哦~就许他罗艺造反!就不许咱刨他祖坟?一群混账东西。”李二小声的念叨着,只是这般念叨怕是除了亲近之人还真没外人可以看见,毕竟千古一帝耍小性子的场景委实不多,李承乾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半晌看他气出的差不多了,这才出言劝慰道。
“爹爹怕是误会了那些大臣,他们并非是觉得事情做的不妥当,而是承言身份释然,他们是一群纯粹的人,他们喜欢单纯的政治,孩儿此番做事的确是有些违背伦常,不过他们自然也知道当时孩儿的处境。”李承乾嘴角微微一笑,而后叹了口气道:“只是为了告诉我以后办事还是有些规矩的好,另外便是为我开脱。毕竟孩儿现在的名声实在是有些,差了”弑叔这个罪名结结实实的扣在了他的头上。
李二轻轻拍了李承乾屁股一下,疼的他嘶嘶直叫,半晌后父子俩这才相视而笑。
“这次功劳不小,打算让父皇怎么赏你?”
“儿臣要赏赐做甚,用度不缺,钱财不缺,若是耶耶真想赏赐,不如就将这功劳给了那群燕军将士吧,不管以前是不是叛臣,总归是为国征战过的,您不也说了只诛罪首么?”
“如此也好!”思索了半晌,李二轻轻拍了拍李承乾的脑袋说到:“颉利受创,突利也到了长安城外,今夜爹爹打算去一趟。”
李承乾微微笑了笑,而后低下头继续吃喝,李二见此亦是会心一笑,他最喜欢的,便是与这个孩子之间的默契了。
“也不知你这信心是从哪来的,你爹可都没多大把握呢!”李二长叹一口气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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