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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南岸阻敌(五)

两将白刃相击,火光四溅。李延炤虽然身着重甲,然而正因铠甲笨重,灵活有所不足,反倒在千骑长力量与灵活兼顾的攻击下左支右绌。十几合的光景,他身上的铠甲已被敌方劈砍中两次。然而亏得防护力优秀,除了火星四溅,这些攻击尚未来得及带给李延炤任何伤害。

然而李延炤自己心中亦是清楚,若放任这场战斗这样继续,自己迟早要丧命于这名匈奴将领刀下。对方身披皮甲,灵活性自然非他所能比。他方才数番势大力沉的攻击,都被对方或是格挡,或是闪躲开来。而对方疾如闪电的劈砍直刺,他即使能躲开或是挡下,也是狼狈不堪。

铁甲并不能遮蔽全身,手臂、腿部、肩窝等处皆是弱点。然而照这么发展下去,对方也迟早会利用这些弱点给自己致命一击。方才对方劈砍到一处肩甲,栓缚甲叶子的绳线脱开,甲叶零零散散地落下,已露出皮质衬里。

这名敌军将领显然久经战阵,刀下不知多少亡魂。他每次攻击或虚或实,总能带给李延炤一种万分危险的感觉。而李延炤每次竭尽全力的反击劈砍,他总能轻易地挡下。一来二去,两人又斗了二十余合,李延炤已是气喘吁吁。而敌将却仍然是风轻云淡,神色自若。

秦大勇大吼一声,持着手中长刀疾奔几步,便要与李延炤一同夹攻那名千骑长。然而那千骑长身后一名骑卒,却挥动长枪,一记横扫正扫中秦大勇的小腿。吃痛之下,秦大勇身形一滞,然而却勉力稳住不倒。他抬眼望去,那骑卒正掂着手中长枪,略带挑衅地望着他。见秦大勇充满怒火的目光冷冷扫视而来,那骑卒又是抡圆了右臂,手中长枪再次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向着秦大勇直刺而来。

秦大勇不敢托大,两手持刀,用力向一侧格住那杆长枪。而那骑卒见一击不成,便迅速收枪,随即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便跨过地上横陈的尸体。他一手拽着马缰,稳坐在马背上,右手长枪已经连着刺出三枪。秦大勇一时也是左支右绌,狼狈不已。

余下的匈奴精锐骑卒,纷纷加入了对铁甲步卒们的围攻当中。而看到主将所处的地域被胡骑淹没,周兴心中也是一紧,再也坐不住,连忙几步登上一旁土坡,看到李延炤正与一名胡将战至酣处,看情形,似乎还是稍落下风。便赶忙拿起竹哨,吹出一连串短促而连续的音符。在后阵待命的数百名辅兵,纷纷挺枪持盾,在各自将佐号令下整装向前。

李延炤匆忙之中,已与那千骑长白刃相击斗了四五十合。与方才同那些匈奴骑卒搏杀不一样,此刻,李延炤明显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在快速流逝。在这种面对面的生死搏杀之中,一方的体力快速流逝,就意味着他已经撑不久了。

千骑长一刀横劈向李延炤的肋侧,李延炤忙挥刀格挡。却不料对方只是卖了个虚招。见李延炤出手格挡,那千骑长手腕一转,环首刀又调转了方向,向着李延炤的躯干处直刺过去。

这一记直刺来势迅猛,李延炤见状冷汗直冒。这身铁甲虽然防护优秀,但是面对锐器的刺击,是绝对无法完全防御的。他垫步一转,对方直刺而来的刀锋刮过他前胸铁甲的表面,发出无比刺耳的刺啦声。金铁相击的过程中,耀眼的火星四处迸发。而感到疲累的李延炤,已是愈发感到无力与面前这名敌将相斗了。

借着敌将未及收招的光景,李延炤右手猛然劈出,刀锋直指敌将头部。然而那敌将却动作敏捷地避开他的直劈,再次持刀在手,趁着李延炤招式用老,又是一记直刺,刺向李延炤的左胸处。

生死一瞬之间,敌将手中那柄刀的刀锋在李延炤眼中无限被放大。他瞳仁中映出闪着寒光的刀锋,仿佛仍能看到那刀锋之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却不知道是谁留下的。生死一线之间,李延炤却已顾不上去想许多。他左手猛地抬起,已是抓住对手的刀刃。

左手上传来的剧痛令李延炤心中狂性乍起。他宛如野兽一般盯着那名敌将。而那敌将此时眼中却现出一抹惊讶,他奋力拔刀,却发觉那刀被李延炤紧紧攥住,竟然动弹不得。而李延炤手中环首刀,却猛地发力向他捅了过去!

匈奴千骑长大惊,李延炤的决然让他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反应也因此慢了半拍。然而就是这一瞬的工夫,李延炤手中刀已破开他身上的皮甲,捅入他的腹部。

腹部传来的剧痛,也是令千骑长忍不住低吼出来。随即,狂性大发的他不再拔刀,而是反过来将刀用力向李延炤的方向推。希望与李延炤同归于尽。

李延炤左手早已痛得失去知觉。然而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让左手继续紧紧攥着敌人的刀刃。饶是如此,千骑长的刀依然在一寸一寸地向他左胸推进。惶急之下,李延炤右手猛一发力。方才捅刺入敌将腹部的刀,又在他手中转了半圈。

刀刃在体内的搅动,撕裂着千骑长的脏腑。终是令他痛得大叫起来。而他的右手,却再也无力向前推动。李延炤咬着牙,又将右手的刀继续转动了半圈。随着这些持续不断的搅动,那千骑长却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剧痛,他松开双手,抱着腹部惨嚎着向后倒去。

李延炤脸上已经扭曲变形。他拔出刀,脸上的汗珠早已汇聚成一条小溪,向着下颌处肆意流淌。麻木得已经几无知觉的左手终于缓缓松开,那仍沾染着他鲜血的刀当啷一声落地。在渐深的夜色之中泛着瘆人的寒冷血光。

李延炤击倒了敌将,却站在原地愣了几息光景。一旁的匈奴骑卒们看到己方主将倒地惨嚎不已,纷纷解脱出与步卒们的缠斗,向着李延炤这边聚拢过来。见到己方千骑长依然滚倒在地,惨嚎不休。这些他的忠心卫士们,便一齐拨马向李延炤冲来。

十余骑跨过地上的双方军卒及战马尸体。他们举枪斜指,眼看便要冲杀到李延炤面前。

“李司马!”周兴率领数百辅兵,已是进至两军厮杀的前沿,看到李延炤仍在原地愣神,他便大吼出声。李延炤听闻周兴唤他,一侧头,便已发觉有十几骑已距他不过十余步。左手上的剧痛传来,使他在这战场上变得更加清醒。

清醒之后,李延炤急忙转身,紧跑几步迎上周兴所领那些辅兵阵列。看到李延炤已没入推进而来的长枪阵中,那十几骑心有不甘地拨转马头,转而去试图营救倒在地上的千骑长。

周兴见这些胡骑如此上心,大致已知这胡将身份不低。见敌骑已冲至那胡将近前,周兴便当即反手握持手中长枪,觑准当先一名胡骑,用力飞掷而出。

当先胡骑猝不及防,被周兴突如其来一记飞枪刺入马腹。周兴力道不小,长枪几乎将那马腹刺了个对穿。许是刺中什么重要器官,那马不曾狂叫狂跳,而是当即倒地不起。马背上的胡骑没来得及反应,一条腿被战马压在地下,此时正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腿从战马躯体下拔出,还时不时发出一阵阵高亢的惨嚎。

长枪如林的辅兵已推进至近前,那些胡骑见已无望救出千骑长,便纷纷拨转马头向后退去。周兴拔出腰间环首刀,向前斜斜一指,高喊道:“杀!”

“杀!杀!杀!”辅兵们高呼三声,声震云天。前方与胡骑搏杀的步卒们本已显露出几分疲态。此时听闻阵后杀声震天,纷纷转头,见到己方辅兵排列整齐的枪阵缓缓推进而来助战,一时士气大振,将卒们奋勇拼杀,将仍在胶着之态的胡骑杀得连连后退。失去了机动性,又被限制在这一片狭窄的谷地,这些骑兵面对着这支重甲步兵,也只有待宰的份。

不过借着坚定的意志,以及身为刘赵精锐的这份优越感,这支胡骑在面对这种巨大伤亡之时才强撑着没有溃散。然而李延炤却决定用一样东西,来作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延炤右手紧握着刀,拨开面前辅兵,行至仍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千骑长面前,高举起刀,狠狠劈下。那千骑长吭都没吭一声,便已身首异处。周兴疾步上前,提起那颗人头,又唤过身旁一名士卒,将这颗首级拴在了他长枪枪尖之后。

周兴高举长枪,大吼道:“敌将已死!降者不杀!”

周围辅兵们见状也是颇为振奋。他们随着周兴一同高喊道:“敌将已死!降者不杀!”

李延炤听在耳边,却是有些哭笑不得。他用手肘碰了碰周兴,道:“如此喊话,他们听得懂才是怪哉。去找个会胡语的军卒来喊。”

周兴闻令,视线便已看向一旁,大吼道:“陈忠!”

阵列中一名军卒很快应命,而后来到二位将领前方。听闻李延炤的要求之后,这名军卒扯着嗓子用胡语重复了一遍方才周兴的话。

随即,仍在与步卒们拼杀的匈奴骑卒,便纷纷听到敌军阵中响起一阵胡语呼喝。不少人听闻这阵呼喝,都是脸色一变。再向敌军阵中看去,已见敌军阵中竖起一杆长枪。长枪的枪尖之上,挑着一颗人头。定睛看去,那人头却正是千骑长!

“敌将已死!降者不杀!”

在凉州兵卒们强大的心理攻势之下,看着自己主将已高高挂起的首级,还有敌军铁甲步卒宛如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御,这些高傲的匈奴骑卒,终于是濒临崩溃。后阵中不少骑卒已开始拨转马头向本阵逃去。这些逃跑的骑卒很快引起连锁反应。即使仍在阵前与步卒们搏杀的骑卒,也尽快摆脱了彼此之间的缠斗,向后逃去。

见敌军纷纷逃窜,令居县兵们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他们象征性地追赶了一阵,又剁翻了十几名失去战马,徒步回逃的匈奴骑卒,各自割取了首级,方才转身回到本阵。

看着匈奴骑卒们远遁的背影。李延炤心下一松。方才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摇摇欲倒,却被周兴一把扶住。

松下心神之后,李延炤才愈发鲜明地感受到左手手心处传来的锥心剧痛。他面色有些惨白,却勉力挺直身体。在周兴及另一名军卒一左一右的搀扶之下,一步一顿地向后阵走去。

看到己方主将奋战负伤,沿途士卒们无不肃然。李延炤边走边向周兴安排诸事。战后仍需借用拒马等物布置阵线,留锐卒据守,以防敌军再次反扑。敌军尸首割取首级以为战功凭证。敌军阵亡将卒身上搜出来的财物,便各归士卒。

割取首级之后的敌尸集中埋葬。而己方阵亡士卒遗体,则须运回郡城,葬于忠烈祠左近。派出哨骑,继续观察监视敌军的下一步动向,同时派人前往山口,与曹建联络,视情况来决定是否撤回这支阻击力量。一系列事情交代完毕,周兴便将李延炤扶到一块大石旁坐下。随即唤来随队医士为李延炤治伤。他则前去布置战后一应诸事。

医士前来,为李延炤敷好伤药,便让他静坐歇息,勿再操劳。方才经历一场生死搏杀,李延炤也是颇感疲累,倒也乐得忙里偷闲。大石一旁围坐着一些负伤军卒,此时望着这位往日高高在上的军中首将,神情中已不复往日畏惧。

李延炤环视一圈,见周围军卒们皆是静坐不动。也颇感诧异。不过一想方知是自己在此,使得这些军卒有些放不开,便也释然。他左手裹伤的白布上依然不断沁出鲜血,看在军卒们眼里,顿觉触目惊心。

“诸君奋勇御敌,回去之后,必当厚赏!”李延炤想打破他与这些负伤军卒之间这种无言的尴尬,便率先开口言道。

“李司马,都能赏些什么啊?”一名腿部负伤的辅兵壮着胆子开口问道。他们入伍时日不长,尚且未受严厉军律约束太久,自然胆壮一些。

“凡与敌拼杀负伤者,每人三百钱,布帛三匹,羊一头,粮米一石!”李延炤思量了一番,开出一个他觉得以县中目前的财力,尚且能够支付得起的价码。然而话音一落,周边士卒们已皆是一片惊叹之声。

“李司马,小人还未娶亲,我不要羊了,要个婆姨成吗?”方才问话那名辅兵又问道。

“哈哈,一只羊就想换个大活人,你小子打得好一手算盘。”李延炤笑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辅兵神情忽然扭捏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半天才嗫嚅道:“小人小人叫王乐”

“好,王乐。本将答应你。退敌之日,本将便亲自为你做媒!”李延炤笑言道,周边的伤兵们闻言,纷纷欢笑着接头交耳,给这片惨烈肃杀的战场平添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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