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那五十余骑便奔得近了。马上的骑士显然也看到了山脚下李延昭这一行人,他们也弓箭上弦,刀枪平举,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当先一骑,身披铁甲,一杆银枪横在鞍上,马前尚还挂着几颗犹在滴血的人头。纵马而出紧跑几步,冲着山边李延昭一行人大声喝问道:“尔等何人?”
李延昭拱了拱手:“我等只不过是些流民,路过此地,天色已晚便于此歇息。听闻众位策马而来,心中惊惧,深恐贼匪前来劫掠,故在此相距。现今一见,既是误会,便请众位军爷高抬贵手,我等自去,两不相误,可否?”
李延昭悄悄问身侧弓已半张的曹建:“待会我言射,你便一箭射下他的盔缨,可否?”
曹建眼皮都不抬,答曰:“可。”
那骑士看了看李延昭身后那群衣衫褴褛,犹自紧握着农具的村民,神色稍霁。便道:“既是流民,尔等便自去。”言罢指了指马前挂的人头:“胡儿尚且时时掠境,尔等多加小心。”言罢一拱手。便招呼身后人马,欲继续行进。
李延昭却不料自己以为的一场大劫,如此便轻描淡写便过去了。他心下松了一口气,也是连连拱手:“将军年轻英武,斩杀胡儿,壮我国威,在下敬佩。”那骑士却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斩杀贼奴,武人本分耳。”言罢带着手下自去了。
望着那些骑士远去,众人神情之间都是松了一口气。许多人已经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李延昭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身旁的曹建,看得那些骑士远去,却已是一头栽倒在地。李延昭方知原来方才的镇定自若,竟也是这个年轻的猎户强装出来的。心下不由得更是佩服此人。方才那些骑士显然是久历战阵之人,身上的血腥和肃杀之气便让人望而生畏。更何况他们刚刚才斩杀了不知哪里犯境的胡人哨骑,身上武器上犹有厮杀血腥之气。那种威势的压迫下,曹建能撑到方才,已是实属不易。
历经方才一场虚惊,众人将息片刻,随后互相搀扶着爬上山梁。家人见自家儿郎俱是无事,不由得欢喜万分。随之而来却还有残留的心有余悸,方才若不是此间官兵,而是流匪胡儿,众人多半难以幸免于难。劫后众人庆幸之余,却也再也无心休憩。好在刘仲康看了看天色,却道此时已是寅卯时分,众人便起身劈柴烧灶,拆除窝棚了。
天明时分,众人吃过稀粥,又喝了药,即将继续启程。李延昭将自己昨日和的那块墨汁泥团拿来一看,见之上呈现着各种干透之后的裂纹,不由得暗叹一口气。随后他取过一张纸,将那泥团掰下一块来,把剩余的一大团用布包好,小心翼翼地存放起来,随后用那一块泥在纸上画起来。
那泥团写画起来倒也算是流畅,只是为了达到预想的黏合度,李延昭觉得自己掺加的黏土略多,后果就是画在纸上的颜色比较怪异,看起来又像铁灰又像泥土的深褐色。然而条件所限,李延昭亦只能将就而为了。
李延昭在纸上画出附近的山川地貌,包括道路等等一一标注上去。本来地图这东西应当有个相对精确的测绘,然而逃难途中,李延昭也知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条件,于是他只能自己尽量精确而已了。
李延昭自顾画着,不注意间二壮已来到身侧,他看了半晌,不由得赞道:“李公子果然厉害,做出的这东西居然真能代替毛笔使。”
未几。刘仲康及二子,还有曹氏兄弟,村中一干青壮都围过来观看,众人都是啧啧称奇。刘仲康看着,不由得两眼放光。他心道,有了这东西,以后自己便是方便随时记录某些事情了,于是向李延昭开口相求赠一些泥块给他。李延昭毫不犹豫地便掰下一大块给了刘仲康。刘仲康欣喜不已,也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块布,亦是小心翼翼地将那泥块包起,细心地收好。回头来看了看李延昭纸上画的东西,百般不解下,便开口问道:“小友,你画的这,却是什么?”
李延昭笑答曰:“地图。”言罢耐心地向众人解释了图上的一干地貌,包括山川,河流,道路,集镇,等等。经过李延昭的一番耐心解释,众人都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二壮听了半天,似懂非懂间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李公子画了这幅地图,却是要做什么用呢?”
李延昭听得这番疑问,神色不由得凝重了许多。他缓缓站起身,四顾凝视众人,面色郑重地道:“我们今天迫于兵祸,迫于大乱,不得不背井离乡,离开世代生活的土地,前往凉州避难。然而到了凉州,我们难道就能一直偏安那一隅吗?在此乱世之中,没有哪片土地是能够永远保持安定的,若想亲人生活安定,能吃饱穿暖,不遭兵祸以及胡人的奴役、压迫和屠戮,就唯有凭借强大的武力,来平定这个乱世,平定了乱世,你我以及天下百姓才能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才能不用横遭兵祸之后便被压迫奴役,乃至背井离乡去避难。”
顿了顿,他又说道:“若要兴义师,平天下,空有一腔热血或是个人武勇,那是远远不够的。唯有备粮草,厉兵甲,练士卒,选将吏,堪地形。而后王师一出,便须取胜,如此一来,或许千百战后,天下方得安宁太平。而若要取胜,这小小一图之中所画地形,便是重中之重了。”
众人听了李延昭这一席话,都是慨叹不已。刘仲康更是赞道:“初时,一见小友,老夫便知此非常人。便是在逃难途中亦是胸怀平天下之志,心中自有韬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李延昭却是连道不敢,向刘仲康一拱手,道:“借老丈吉言,某来此间,已是无依无靠,然则深知偏安一隅亦非自存之道。路途见得种种惨象,某便立下此心愿,惟愿天下太平,百姓安乐,仓廪富足。仅此而已。”憋了许多天,此刻在众人面前言明了心中所愿,李延昭顿感四肢百骸都畅快不已。
李延昭的一席话,也在此间众人中,种下了一颗颗种子,一颗颗心系家国,安定天下的种子。众人对这番话纷纷叹服不已,在一片赞叹声中,众人遂又踏上了路途。
众人又行得十余日,前方探路青壮回报已至金城郡,众人俱是一片欢呼。历经千辛万苦,跋涉千里,一月有余,众人终于就要到达了。到达那片没有战乱硝烟的净土。很多人都是激动地大笑,抑或是大哭。长久以来的压抑和担惊受怕俱在这一刻发泄得烟消云散。
算算路程,过了金城大约还要渡过黄河,看众人的劲头,李延昭觉得这一条大河在眼前这些忘乎所以的人面前根本就不是问题。
日落之后,众人绕行到了金城郡附近的黄河渡口。此处算是黄河上游,水流还是比较湍急的。然而前去探路的青壮找到的这片渡口地势相对平坦,河面也要宽于前后的河道。是河流冲刷而成的天然渡口。此时渡口上还有几条船,个个都点着油灯。刘仲康长子刘季文前去与几个船夫交涉了一番,以一千钱的价格谈妥,之后众人纷纷上船。船夫们摇着橹,缓缓向河对岸摆渡而去。
众人携带的粮食已基本吃尽,在此时摆渡之时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然而牛车却是不好渡。刘仲康当机立断,留下一辆牛车载运剩余的一点点粮食以及工具,其余的牛车放开套着的牛,便放在渡口留给那几个船夫了。几头牛被牵上船渡过了渡口。
一月多的提心吊胆,一月多的旅途劳顿。当双脚终于踏上了凉州的土地的时候,李延昭不由得感慨万千。到凉州,对自己作为穿越者来说也好,自己作为浩瀚宇宙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也好,都是一个新的篇章。自己究竟能否在这片乱世中的净土上,翻开新的篇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