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出列来到前排的人越来越多,李延昭不由得喜上眉梢:“好,好。”一旁的范廷见得此番景象,亦是连番道好。二人当机立断,从中选出一部分青壮女子,以及一少部分尚能骑马的老人。请众人回去牵出自己的马匹,便安排李延昭带领广武军骑卒百余人,护送这些贼军家眷前往长宁。
李延昭迅速召集了所有广武军的骑卒,众人收拾好刀枪弓箭。俱是将马牵来,随即上马列队。不久后,那些愿去广宁的贼军眷属,亦是牵着各自的马匹前来。范廷命人将他们的马匹用数根长绳相连,牵引在了一起。如此一来,更便于押送的士卒集中看管,也不至于让谁从中逃脱前去报信。除了将马串在一起,对他们其余的人倒是没有多加什么限制,也使得众人对这位将军的宽宏暗生感激之心。
秃发复孤的家眷亦是在将去长宁的队伍之中,然而他们的待遇可就没这么好了。三名女子,乃是秃发复孤的妻妾,以及他的两个儿子,俱是被五花大绑,并捆在马背上。一根长绳将他们的马单独串在一起,由押送的广武军骑卒重点照顾。这五人被捆在马背上还不老实,兀自挣扎不休。
见得众人准备已毕,李延昭与范廷作别,随即便上马喝令出发。众骑卒将二百来个贼军眷属簇拥在中间。催动马匹,便在哨骑的指引之下,直向长宁县城行去。
一路之上倒也算得平静。只有在木桥处,因木桥不宽,李延昭先遣五十骑卒过桥,随后将贼军眷属那些由长绳串起来的马匹分批牵过桥,随后的五十人亦是小心翼翼地过了桥,将前方一些不便上马的贼军眷属扶上马,这支队伍才继续向着目的地长宁县城奔驰而去。
先前出发之时派遣出去的骑卒此时已是有几人返回,向李延昭报告道长宁县城此刻仍旧安全,贼军尚未进至长宁地域。然而李延昭却不停地喊手下骑卒加快速度,他心中隐隐不安着,倘若贼军主力先自己一步围困了长宁,那么自己这么久以来所做的一切都将会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情况到了那一步,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李延昭骑在马上,双腿不住地试图去夹马腹,他此刻的潜意识就是快一点,再快一点。
若情势到了那时,自己便只有传信给范司马,请他派人至西平郡,麻烦西平千人督廖虎将军领军,将众多贼军家眷接去暂且安置在西平郡城之中了吧。想来拿下贼军眷属这一份功绩,廖虎应当是不会拒绝的吧。
自己呢?自己只有率领广武军属下这百余骑卒,寻找马都尉部,并与之会合,再将这两百余贼军眷属送至广武郡城,然后再按照最初告知太守大人的计划,与马都尉领着现今彼此两部所余的六百骑卒尾随贼军打游击吗?
若是自己没有及时赶到,使得长宁县城陷落的话,恐怕自己真的就只有这一条道路可走了。李延昭暗自悲观地想。
与此同时,广武军骑都尉马平,正带领着西平军骑都尉魏云,以及魏云麾下的五百余骑卒,在山林之中四伏而出。尾随着贼军。
贼军离开了湟水北岸之时,士卒俱是士气低落。方才南岸的那一幕幕他们已是尽收眼底。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自己这支队伍就折损了三分之一,以及所有的粮草辎重。任谁想想,都是胆寒不已吧。尤其看着那些一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地一起说笑的同袍,一个时辰后就变成南岸之上一具冷冰冰死气沉沉的无头尸体,或是走投无路被西平军逼到跳江。对贼军士卒们心理上的刺激更是冷酷而直观的。
也许不久后,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冷冰冰死气沉沉的无头尸体吧。这支垂头丧气的贼军队伍中,开始有不少的士卒都这样想到。
他们从随秃发复孤叛乱以来,第一次在心底意识到此事失败后的后果。当初起事之时,听从秃发复孤的蛊惑,说是为了部族的生存,他们没有想到会有那一天;后来攻陷了临羌县城,他们在临羌县城之中烧杀淫掠,四处抢劫,劫来牛羊粮食,以及各种自己看着喜欢的值钱物事,他们还是没有想到会有那一天;直到在久攻不下的西平郡城之下,死去同泽的尸体掉到城墙脚下,渐渐摞起来有近一人高,他们还是没有想到会有那一天,直到亲眼看到河对岸,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同泽们在西平军毫不留情的进攻之下一个一个地刀剑加颈,死于非命。他们才开始渐渐意识到,他们自己,以及他们身后的部族此刻的处境。
马平与魏云带着五百余马裹蹄,人衔枚的骑卒,分成数组不远不近地吊在贼军队尾,或身侧,不停地试图给贼军制造一些麻烦,延缓贼军的前进。先前打头的几组人,又是在险道中间挖坑,又是砍了些树木,搬来石头等物将两山之间谷道堵得死死的。一会远远对着贼军放几箭,一会又爬上山顶,找些大石块等,待贼军沿山脚下经过之时滚动这些石块,向经过的贼军砸去。虽然往往滚不到贼军头上,这些石块就被山上的乱石堆草木等物挡住去路,然而他们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还是给贼军带来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这些家伙也滑溜机灵的很。贼军若是被惹怒,纵轻骑前来追击,他们便观前来追击的人数,若是远远少过他们这一部进行骚扰的人马,他们便假装逃跑,逃出一两里地,若是这些人还在追,他们便回身作战。将这些追杀的人马干掉。若是派出追击的人数多过他们,他们便真的纵马而去,逃之夭夭。一时间人困马乏的贼军倒也追不上这些无所不在却又挥之不去的小股骚扰部队。
而当贼军收拢部下,继续前行之时,过不多久,这些讨厌的骚扰部队又会出现,如幽灵一般地如影随形。搞得贼军将领们是头痛欲裂,苦不堪言。本就低落的士气,在这些官军骑卒不遗余力地骚扰打击之下,已渐渐接近崩溃的边缘。
贼军首领秃发复孤眼见得此种情况,倒生出过遣轻骑直取长宁县城的想法。毕竟官军骑卒四下而出,飘忽不定,附近又多是山林之地。想必这些骑卒已在附近山林之中时日已久,遣所部轻骑去予以剿灭,对方对附近地形比自己手下更熟悉,去的人少了,往往被对方反剿,去的人多了,往往连对方的毛都摸不到一根。然而仔细想想,若是尽遣轻骑直趋长宁,则余下步卒对付那些骚扰的敌军游骑更是有心无力。反之,前去长宁的轻骑亦是无力攻城。如此安排,无异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虽然可以最快速地威胁到长宁县城,然而攻取不下,却又有何用呢?
思来想去,秃发复孤还是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然而面对官军游骑的骚扰,他也只能令部下严加防范,如此一来,队伍行进的速度无疑就慢了许多。
马平藏在树林里,头脸之上尽是被灌木挂出的划痕。看起来已不复之前的英武,而是略显狼狈了很多。他顾不得自己脸上划出的血道子,而是继续带领着手下几十个人,在树林之中来回穿行着。
“快,到那边那块石头旁,再向路上的贼军步卒放两波箭!”马平对手下那一票骑卒道。
众骑卒依言,在树林之中猫着腰蜿蜒而行,随即众人到得马平所指那块大石之后,纷纷取出弓弩,居高临下地对着山下道路上的敌军步卒射出了两波箭矢。
马平举目遥遥望向远方长宁县城的方向,暗自心道:我已尽力了,李延昭,你那边也要快些啊。
李延昭和手下百余骑卒,带着两百余贼军眷属赶到长宁县城之下的时候,正听闻县城之中响起亥时的钟声。
李延昭暗自松了一口气,之前前去长宁县城通报的骑卒正在城楼之上,见得李延昭众人来到城下,忙趴到垛口辨认了一番,不多时,城门便已打开。
李延昭引着众人鱼贯而入。城门洞外却站着一个身着绿袍的官员,身后跟着一群各色袍服的官吏。李延昭见得此人,便心道可能是长宁本地县令县丞之类的人物,忙下马,将马缰交给身旁的刘季武。疾步上前准备与那官员见礼。
李延昭方才走到那官员身前,正待抱拳下拜之时,那绿袍官员已经对着李延昭长揖为礼道:“本官长宁县令任庆,特来感谢广武军骑都尉属下李什长以身涉险,解长宁县百姓危急于倒悬!”
李延昭见长宁县令亲自到城门下迎接,又如此客气,已是倍感受宠若惊,忙抱拳下拜道:“广武军骑都尉属下什长李延昭,特领广武骑卒百余人护送乱军眷属前来长宁,以为解围。不敢劳明府亲自相迎。”
任县令连忙上前一步,将李延昭扶起,口中连道客气客气。扶起李延昭之后,他看了一圈,然后右手抚须笑道:“广武军中俱道李什长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真端得是好一个壮士!”
李延昭连道不敢,却指向身后一干人道:“乱军眷属皆自愿前来,意图说服自己家眷,使其勿再助纣为虐,与官府为敌。小人以为,明府可引之以为一大助力,若使用得当,围攻长宁之贼军,可不攻自溃!”
任县令随着李延昭所指方向看去,满意地点头微笑,随后他仿佛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脸上笑容一滞,然后大惑不解地向李延昭问道:“那边马上绑的五人,却是何故?”
李延昭看了一眼,却是转头漫不经心对任县令道:“明府不必惊慌,捆在马上的五人,却是贼酋秃发复孤的家眷。”
任县令闻得李延昭此言,方才恍然大悟。大悟之下却惊喜不已。贼酋的家眷,这可是何等泼天的功劳。真是天上掉下个金元宝,任县令感觉自己被这飞来的横财砸得有些眼晕。
飞来横财的幸福感,使得这任县令对李延昭却更见恭敬之色。
李延昭托任县令将属下百余骑卒与两百多贼军眷属安顿妥当。自己便言道上城楼眺望,自与曹建刘季武二人上得城楼。那长宁县城的城墙是夯土城墙,虽然结实,不过看起来甚是低矮。李延昭估摸着长宁的城墙只有两丈许高。真正要面对大军围攻的话,如此低矮的城墙看着也就仿佛是一鼓而下的模样。
三人上得城楼,正眺望间,却见得城下一骑飞马而至。城楼之上的守城士卒见了那一骑,连忙下城打开城门。那骑进得城来,下马便疾奔至瓮城之中的任县令身旁道:“报明府,贼军大部已至县城东南五里处!”
任县令闻报,神情中略有惊色。连成竹在胸的李延昭,闻得这消息也是顿感胸中气短。
一件令你不得不郑重以待的事情,即使你之前为它做了再多的准备,当它来临的那一刻,也难免会从心底生出莫名的兴奋与紧张吧。
来了,李延昭暗自心道。平叛已成为他这些日子以来生活的全部。就权且让平叛在长宁城下,毕其功于一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