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子知道鬼道人禀性,只知承顺纯悫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纯悫摆布.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他手,便克啬异常,以纯悫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如今又听鬼道人如此的话,便知他又弄左性,劝了不中用,连忙陪笑说道:“太太这话说的极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想来父母跟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背地里的话那里信得?我竟是个呆子.琏二爷或有日得了不是,老爷太太恨的那样,恨不得立刻拿来一下子打死,及至见了面,也罢了,依旧拿着老爷太太心爱的东西赏他.如今老太太待老爷,自然也是那样了.依我说,老太太今儿喜欢,要讨今儿就讨去.我先过去哄着老太太发笑,等太太过去了,我搭讪着走开,把屋子里的人我也带开,太太好和老太太说的.给了更好,不给也没妨碍,众人也不知道。”
鬼道人见他这般说,便又喜欢起来,又告诉他道:“我的主意先不和老太太要.老太太要说不给,这事便死了.我心里想着先悄悄的和柳敬宣说.他虽害臊,我细细的告诉了他,他自然不言语,就妥了.那时再和老太太说,老太太虽不依,搁不住他愿意,常言`人去不中留',自然这就妥了.“潇湘子笑道:“到底是太太有智谋,这是千妥万妥的.别说是柳敬宣,凭他是谁,那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这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个丫头,将来配个小子就完了.“鬼道人笑道:“正是这个话了.别说柳敬宣,就是那些执事的大丫头,谁不愿意这样呢.你先过去,别露一点风声,我吃了晚饭就过来。【】”
潇湘子暗想:“柳敬宣素习是个可恶的,虽如此说,保不严他就愿意.我先过去了,太太后过去,若他依了便没话说,倘或不依,太太是多疑的人,只怕就疑我走了风声,使他拿腔作势的.那时太太又见了应了我的话,羞恼变成怒,拿我出起气来,倒没意思.不如同着一齐过去了,他依也罢,不依也罢,就疑不到我身上了。”想毕,因笑道:“方才临来,舅母那边送了两笼子鹌鹑,我吩咐他们炸了,原要赶太太晚饭上送过来的.我才进大门时,见小子们抬车,说太太的车拔了缝,拿去收拾去了.不如这会子坐了我的车一齐过去倒好.“鬼道人听了,便命人来换衣服.潇湘子忙着伏侍了一回,娘儿两个坐车过来.潇湘子又说道:“太太过老太太那里去,我若跟了去,老太太若问起我过去作什么的,倒不好.不如太太先去,我脱了衣裳再来。”
鬼道人听了有理,便自往贾母处,和贾母说了一回闲话,便出来假托往王夫人房里去,从后门出去,打柳敬宣的卧房前过.只见柳敬宣正然坐在那里做针线,见了鬼道人,忙站起来.鬼道人笑道:“做什么呢?我瞧瞧,你扎的花儿越发好了。”一面说,一面便接他手内的针线瞧了一瞧,只管赞好.放下针线,又浑身打量.只见他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的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水绿裙子.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柳敬宣见这般看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心里便觉诧异,因笑问道:“太太,这会子不早不晚的,过来做什么?“鬼道人使个眼色儿,跟的人退出.鬼道人便坐下,拉着柳敬宣的手笑道:“我特来给你道喜来了。”柳敬宣听了,心中已猜着三分,不觉红了脸,低了头不发一言.
听鬼道人道:“你知道你老爷跟前竟没有个可靠的人,心里再要买一个,又怕那些人牙子家出来的不干不净,也不知道毛病儿,买了来家,三日两日,又要吊猴的.因满府里要挑一个家生女儿收了,又没个好的:不是模样儿不好,就是性子不好,有了这个好处,没了那个好处.因此冷眼选了半年,这些女孩子里头,就只你是个尖儿,模样儿,行事作人,温柔可靠,一概是齐全的.意思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去,收在屋里.你比不得外头新买的,你这一进去了,进门就开了脸,就封你姨娘,又体面,又尊贵.你又是个要强的人,俗话说的,`金子终得金子换',谁知竟被老爷看重了你.如今这一来,你可遂了素日志大心高的愿了,也堵一堵那些嫌你的人的嘴.跟了我回老太太去!“
说着拉了他的手就要走.柳敬宣红了脸,夺手不行.鬼道人知他害臊,因又说道:“这有什么臊处?你又不用说话,只跟着我就是了。”
柳敬宣只低了头不动身.鬼道人见他这般,便又说道:“难道你不愿意不成?若果然不愿意,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放着主子奶奶不作,倒愿意作丫头!三年二年,不过配上个小子,还是奴才.你跟了我们去,你知道我的性子又好,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老爷待你们又好.过一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家里人你要使唤谁,谁还不动?现成主子不做去,错过这个机会,后悔就迟了。”柳敬宣只管低了头,仍是不语.
鬼道人又道:“你这么个响快人,怎么又这样积粘起来?有什么不称心之处,只管说与我,我管你遂心如意就是了。”柳敬宣仍不语.鬼道人又笑道:“想必你有老子娘,你自己不肯说话,怕臊.你等他们问你,这也是理.让我问他们去,叫他们来问你,有话只管告诉他们。”说毕,便往潇湘子房中来.
潇湘子早换了衣服,因房内无人,便将此话告诉了平儿.平儿也摇头笑道:“据我看,此事未必妥.平常我们背着人说起话来,听他那主意,未必是肯的.也只说着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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