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故友为新鬼
汝宁城南门处,沈万登看着熟悉的城头,驻马不前。
他忽然觉得他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来过汝宁城了。
其实时间并不长,他记得崇祯十二年年底,还与很多朋友在鸿雁楼喝酒。
曲指数来,亦不过三年而己。
三年时间,天翻地覆,沧海桑田。汝宁城也从朝庭的汝宁城变成流寇的汝宁城。而他沈万登,也从不成器的浪荡子,变成了名震豫南的汝宁大侠。
而今想来恍若隔世。
"少爷,有人盯着我们。"沈万登的亲卫低声在沈万登耳边说道。
"无妨。"沈万登轻笑道:"到别人的地方,还不让别人看吗?”
对此沈万登早有预料。他带得人虽然不多,但也有几十骑随从,这么显眼,自然被人看出来。
“走吧,入城。"沈万登说道。
这全副武装的几十人,想要入城还真有点难度,最后还是沈万登拿出腊八宴的请帖,才解决了问题。
一进汝宁城之中,浓浓得的回忆涌上心头。沈万登无意直接去节度使衙门,而是马头一转,转到其它路上,没有走多久,就看见大片黑灰,是大火留下的痕迹,都是残垣断壁而己。
沈万登的眼神黯然了几分,想寻一个人问问情况,但是这一代冷清的好像是鬼域一般,好一阵孑,连一个人都没有,想问,也找不到人来问。
沈万登的神情越发悲伤,目光所过之处,好像看见三年前的全盛时的宅子。
沈万登纵马而去,一路跑了好几宅子,或遭兵祸,或遭人祸。
总之,故人无一处,唯有蒿草高。
汝宁府原来繁华大街之上,有一处三层建筑,上面有三个大字"鸿雁楼",是之前沈万登常去的地方。只是而今却是铁将军把门。门前破败无双,大门几乎要被杂物掩盖。沈万登踩上去,落叶枯枝发出咯咯吧吧的声响。
"打开。"沈万登说道。
立即有亲兵上前,连劈带踹,将门打开,沈万登走了进去,在厚厚的灰尘之中,留下一排清晰的脚印。
片刻之后,他登上三层楼,亲手打开窗户,远处崇王府与知府衙门的红墙扑面而来。熟悉的景色却显露出许多不一样的细节。
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百般滋味欲语休。。
"把我带得酒
拿上来,摆五个碗。"沈万登说道。
"是。"沈万登的亲兵立即答应下来,收拾桌子的收拾,去后厨找碗的找碗,去后院打水的打水。
不过片刻,就准备好了。沈万登刚刚准备坐下就看见,一行骑士向这个方向而来,嘴角微微一勾说道:"再添一个碗。"
“是。"亲兵答应下来。
沈万登看得很对,这一行骑士,不是别人,正是张轩一行人。而张轩正是来找他。
一会儿工夫,张元海行进来,朗声说道:“奉天倡义营文武大将军麾下汝宁节度使果毅将军张,拜见沈将军。"
“有请。"沈万登说道。
之后进来的不是张轩,而是张轩的亲卫。数十名亲卫,走了上去。站居于半面楼层。而将另半面楼层留给了沈万登的亲卫。
这闭门己久的鸿雁楼三层,居然客满。
这倒不是张轩讲排场。
而是安全需要,决定在乱世之中混下去,张轩就研究过历史,特别是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的死法。居然都轻身而死,对他们事业造成极大的打击。
不管是怕死也好,自重也好。张轩身边沒有少过五十人。
张轩走过来,沈万登起身相迎。
两人坐定之后,张轩看桌子上的酒碗,说道:"沈将军在等人?"
"对。"沈万登说道:"等不会来的人,我少时不肖,老父在府城之中为我捐了一个官生,好让我好好进学,金榜题名。不过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书没有读多少,却有不少义气相投的朋友,约定有时间重新聚聚,就在这鸿雁楼。可惜,只有我来了,你想听听他们的故事。"
张轩不知道沈万登的用意,说道:“愿闻其详。"
“我几个朋友之中身份最高的是王生,"沈万登一边,一边将一碗酒端起来说:“王生是同知的儿子,当日城破,王同知欲殉城,让他走,王生云:'岂有父死国子逃生者。’王同知投缳之后,王生用火油浇满宅孑,一手持刀,一手持火把,开门迎贼,云:‘我乃王同知之子。’
且战且退,引贼入宅,举火焚之,与贼同死。"
沈万登声音猛得变大,说道:“壮哉王兄,满饮此碗。
将一碗酒倒在地板之上,汨汨的酒水,犹如清泉,不过片刻之后,满室酒香。
“好酒。"张轩忍不住说道。
张轩即便不喜饮酒,但是行军打仗
之中,庆功贺胜,激励士卒,使之效死。都少不了酒之物,品鉴酒的水平还是有的。
沈万登说道:“这酒是我一位故友崔生,崔生家中世袭百户,然崔生不过一酒徒,承袭之事,轮不到他。然中原乱起。军官屡丧,征调他填补军中。有人劝他,纳金银以求别选。他不肯,云:‘我家受太祖洪恩,以世袭百户起家,乃有今日,今日用兵之时,岂能趋避之。’崔生乃带百余家丁,从丁督师次朱仙镇,然尚未交兵,半夜军乱,左良玉遁逃。我至此不知崔生下落。有人说,他落入沙河之中,有人说他被左军填了壕沟,总之再也没有回来了。”
沈万登再次拿起一碗酒说道:“呜呼悲哉,假使崔生力战而死,也算死得其所,而今之事,崔生之满腔悲愤,泉下有之,我亦知之。崔生,满饮此碗。”随即将一碗酒倒在地面之上。
沈万登脚步不停,走到下一碗酒之前,说道:“我有一友贾生,乃是盐商子弟,是坐商。与刘洪超因为盐业有了冲突,刘洪超盐丁凶悍,凡是贾生家的运盐队,皆被所杀,贾生不忿,诉之于官,然官府不能制刘家,反见责于贾家,日夜催逼,家财万贯为之一空。官府催逼依旧不缓,贾生撞死于县衙门前。”
“惜哉贾生,如果我义军早到一些时日,情况就不一样了。”张轩说道。
沈万登冷笑无言,将一碗酒倒在地面之上。
“我有一友朱生,乃是国姓,因为万历年间宗室条例,祖上中举人,屡任小官,在汝宁乡下还有一点家业,一家乐善好施,深受乡民爱戴,中原乱起,他于汝宁东南,结寨自保。大小贼人路过,都攻不下朱家寨,只有一月之前,闯贼大举入汝宁,派一部士卒强攻朱家寨,朱生愿献粮,不许,投诚,不许,开了朱家寨之后,将朱家满门杀尽,老少无留。”
“我知道张将军请我过来,有何意?不就是想让我与尔一起为闯王效力吗?那么我只问你一句话。”
沈万登抓起一个酒碗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啪”的一声,酒碗砸碎,酒香四溢说道:“朱生有何罪,以至有此,我豫人有何罪,以致让尔等大贼反复蹂躏。”
“啪。”沈万登重重的拍在桌子之上,说道:“你又有何信心,让我沈万登为你效力。”
张轩听完心中一紧,很多事情,都是事实,不容反驳,闯王征战之中,有伤及无辜没有?一定是有的。
有些事情,即便是兰芝当道,也不得不除去。更不要说行军打仗了。
不过,张轩心中却有一点信心,说服沈万登,一来沈万登如果真心坚如铁,就不回来这里了。也不会说着些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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