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欢?”
戴棒球帽的小伙子远远地招手时,宁唯事颇有些尴尬。
随后那对面色憔悴的中年夫妇也望见了宁唯事,跟在儿子后面急匆匆走来,或者是心情激动的缘故,脚步甚至有些虚浮。
“这是我在沧医附院遇到的病友,跟我同一种病,程度也差不多。”宁唯事不由得苦笑。
程度差不多,也就是该吃点好的了吧。
此前宁唯事跟于乐提起过,却被于乐干脆利索地拒绝了。
宁唯事也明白这事有点强人所难。于乐之秘辛,想来多有不便,或者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有安全风险,却是甘愿无偿给我治病,仅仅因为我曾经是他的老师。
作为受益者,即使不谈救命之恩,我又有何立场要求于乐再救别人呢?
做人怎能如此不知进退!
他有困难,我要帮助他。这是圣母。
他有困难,你要帮助他。这是圣母婊……
虽然秦欢这位小病友,开朗乐观,热情知礼,宁唯事同病相怜,推己及人,也深为这个孩子惋惜。
没承想,他们居然找过来了。
宁唯事当然也能够理解秦欢父母的心情。但凡儿子有一丝生的希望,父母的劳累乃至自尊,哪怕是当街下跪磕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当下这个场景,尴尬了啊。
宁唯事一生光明磊落,未曾负人,这会儿却有一种被当场捉了贼赃的心虚。
此前散步时从未遇见过于乐,当然也不会陪着于乐往山下走。怎么今天偏偏就走到这里来了呢?
还真是好巧啊……
“宁先生您好!”秦父双手握住了宁唯事伸出来的手,一时间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脸上倒是溢出了笑容,“这藏马山,还真是山清水秀!”
后面的宁母没有说话,眼圈有些发红,有种担心说错话做错事的惶恐。
“妈妈,我想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我喜欢藏马山!”只有秦欢满脸的欣喜,远望青山多豪迈。
其情绪却是瞒不过父母,虽然父母也像是被他瞒过了。
说实在的,病情确诊之后,父母与孩子之间,还不都是强作笑颜,以让对方高兴?
或者是孩子想在藏马山,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日子吧,甚至是认定了埋骨之所……
“好好好!小欢想住这里,妈妈就陪你住在这里!”秦母微笑着回答,语气很温柔。
“藏马山是个好地方!”就在宁唯事不知如何应对时,于乐笑吟吟地开口了,“老师,你家房子那么多,打扫一下倒也能住。”
宁唯事略带苦笑,一时间无从解释,也不想解释,总之是这事儿做得不磊落。
转回头想想,就算是我私德有亏吧,如果能换来一个年轻人的生命,也是值了。
“这是于乐,小时候是我的学生,沧海农业大学毕业的。”宁唯事也就顺口介绍了于乐,虽然这一家三口,并不知道有了于乐这一声招呼,秦欢的生命已经存在了延续的可能。
“哟,师兄好!”秦欢上前握住于乐的手,尽量地掩饰了心底的黯然,“不过,我休学了。”
宁唯事欣慰,这下子可是妥当了。
机缘天定,也是人为。秦欢先赞美了藏马山,又是沧海农业大学的师弟,全都击中了于乐的心坎。
唉,我这学生啊!
唉,就当是我暗地里招他们过来,用一张老脸绑架了于乐吧。
“两位幸会!”秦父貌似还没找到合适的说辞,“吃过了没有?不如我请两位吃农家乐?条件差了点儿,啊,我不是说……这里的食材应该很好!”
对于秦欢想在藏马山居住的想法,秦父还是颇为踌躇的。
虽然病情已经发展到了医药无效的地步,医院里毕竟可以减轻一些痛苦。
一方面是满足儿子的愿望,一方面是减轻儿子的痛苦,选择起来极难。
至于山清水秀能治病,偏方治大病,身为医生的秦父,当然是不会相信的。
人生就是这么纠结啊,妻子和儿子想过来看看,那就来看看呗。
毕竟血液科的同事说过,这位名叫宁唯事的山区患者,简直无法用科学解释……
“好啊,那就一起吃点儿。”宁唯事看向于乐时,于乐笑嘻嘻地答应了。
走进老丁头农家乐时,老板老丁头还打了个招呼,“嘿,宁校长啊,稀客稀客!”
早年三个屯子各有小学,各办各的,后来学生逐渐减少,三个小学就合办了。一二年级在中间的瓦屋屯小学,三四年级在下面的卧龙屯小学,五六年级在上面的皂户屯小学。老丁头的儿子也在皂户屯小学就读过。
“呵呵,辛苦老丁,来了三位城里的客人。”宁校长招呼着秦家三口坐下。
这还是于乐第一次进入农家乐,也是想实地观察一下。
跟山野小店相似的大圆桌,却是油腻腻的感觉,也包括椅子和地面。餐巾纸和肉骨头乱扔,还飞着苍蝇。
姜晚参与山野小店管理之后,外表虽然陈旧,细处却是窗明几净的,餐具清洗消毒,有桌布和椅子套,定做了专用餐巾纸,其实是比照了明海大酒店的标准,墙上还挂了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油画,看着就赏心悦目,用餐时也愉快。
农家乐则大大不如。
菜品倒是实惠,充分体现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待客传统,确实很农家。
一切才刚刚开始,山民从事服务业,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不着急,于乐有时间,也愿意照拂着山民们慢慢成长。
就像是自己的孩子……
“白酒能喝吗?”于乐自己到厨房取了一瓶琅琊台,五六十元的中档酒。
不过宁唯事注意到,瓶盖已经起开了。
“我能喝一点儿!”秦父把车钥匙扔给了秦母,看上去也不是常喝白酒的,倒是诚意满满。
“我也想喝一点儿!”秦欢举手道。
秦父看了看秦母,终于欣然同意,“好啊,秦欢也是成年人了。”
吃点儿好的,到处走走,顺他的心意……
虽然喝酒对儿子来说,没有一点益处。
但他会高兴啊?
“也不能喝多哦!”秦母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下意识的语气中,哪里像是对待成年人的样子。
“妈,我长大了!”秦欢撒娇式的不依。
四个男人把酒匀开,秦欢这边一两多点,其余三个杯子同样多,接近三两。
秦母也倒了茶水,跟于乐和宁唯事碰杯。
言谈中,秦母对宁唯事特别恭敬,几乎到了讨好的地步。宁唯事喟然,却也不能把于乐推向前台。
这一家三口中,相信藏马山能治病的,大概也只有她吧。
甚至连她都是强迫自己相信。
还是那句话,但凡有一丝希望,父母都会拼了命去争取。
秦父分明不是喝白酒的人,却也一口喝掉了大半,瞬间红潮上脸。
于乐心底下唏嘘。
恻隐慈悲,无非是将心比心。
若是我得了不治之症,老爹老娘想必也是如此吧。失去了独生子的父母,何其凄凉!
其实也是纠结。
明知道生老病死乃自然更替,人伦大道,于乐不想干涉,即使他有这个能力。
却是看不得宁唯事死去,也包括跑到眼前来的秦欢。
或者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人生原本纠结,闭起眼来发善心。
于乐当然也看到了宁唯事的纠结,心底下压根就没有一点儿怪他的意思。
“这酒好!”秦父的舌头貌似打结。
“热热的,从胃里往全身热!”秦欢也脸热。
“师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无妨的。”于乐笑笑说道,说后半句时,其实是对着宁唯事的。
秦母先蹙了蹙眉,很快又舒展开来。这话说的,要不要这么直接。或者他不知道小欢的病情吧。
没承想于乐继续说道,“藏马山百无禁忌,一定会心想事成!”
“借您吉言!”秦母眉开眼笑,秦父也连忙举杯。
宁唯事喝了一大口,于乐的吉言,哪里是吉言这么简单啊……
饭后,于乐帮忙取了随身行李,带着秦家三口往山上走。
皂户屯小学有三间大教室,每间都是六米乘十米的开间,宁唯事父女其实只住了一间。除了一间用作库房外,最后一间倒也不算太脏,甚至有现成的火炕。
于乐打电话叫来了二蛋,又让二蛋喊了几个小伙子,帮忙清扫出来。缺了什么物品,就到二蛋家小卖店购买。
秦家夫妇怔怔的,真的要在这里住下来吗?
好像不知不觉中,那个浓眉大眼的黑壮小伙子,就替他们决定了一切。
而他们也顺顺溜溜,几乎没有任何反感,直到一切安排妥当时,他们才想起来,原本哪有这个打算啊,只是小欢临时起意罢了。
也好。
至少到了藏马山以后,小欢的心情好像真的很愉快。无形中,秦家夫妇也轻松了许多。
在打扫卫生的过程中,小欢也积极地参与进去了,好像还很有力气的样子。
“师弟,没事就陪着宁校长聊聊天,宁校长是很有学问的人。”于乐临走时拍了拍秦欢的肩膀。
宁唯事在一旁哭笑不得。
“师兄放心,我们是病友。”秦欢很开朗的性子。明知病情如此,这一点其实殊为不易。
“嗯,宁校长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宁校长喝什么,你就喝什么。宁校长能够康复,当然你也能!”于乐笑得阳光。
“谢谢师兄!”秦欢笑道。
“叔叔阿姨还有工作,其实可以回去上班,留下来也没什么帮助。秦欢在这里,即使一时间无法康复,病情也不会加重的。”于乐微笑着看向秦父。
吃饭时已经了解到了,秦父其实就是沧医附院的医生,还是专家级的主任医师,所以他们才顺利地找到宁唯事。秦母则是一所重点中学的老师。
你是认真的?
看上去就跟真的一样啊!
秦父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这小伙子的笑容,真的能让人心里踏实。
“我请了长假的,我可以留下来给他们做饭。”秦母连忙表示。
“我给你……付房租?”秦父讷讷的,倒也不是说客气话,房租其实不足以表达心意。他其实不是很善于交际的人。
没承想于乐却是一口答应下来,“那就每月按一千给付吧。搭伙吃饭,各尽本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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