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于乐和姜晚走进教室时,华小松正僵硬地坐在讲台沿上,眉头紧锁,手脚偶有悸动。
华小崖后脑勺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血痂却粘在头发和衣服后背上,看着触目惊心。不过她没管自己的伤口,正拿纸巾帮华小松揩着嘴角。
“哥哥,我给你闯祸了!”华小松闻言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眼圈也是一红,却没让眼泪流出来。
刚才一则是用力过猛,二则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多,更重要的是面对老师和对方家长的畏惧,华小松其实已经严重透支了,却一直是咬牙硬挺着。
此刻有了主心骨,顿时就疲态尽显,委屈也涌上心头。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嗯,勇敢有担当的好孩子。
“姐姐,小松是为了救我才打架的,要罚,就罚我好吗?”华小崖倒是抽泣起来。
刚才她的后脑勺被人砍破了,华小崖也没流泪。
姜晚走上前把华小崖揽入怀中,华小崖哭声压抑,“姐姐,我也没有淘气……”
“小松,你保护了小崖,哥哥很欣慰。放心吧,就这么点事儿,哥哥顶得住!”于乐摸了摸华小松的脑袋,又拍了拍华小崖的肩膀,“小崖,你是无辜的。没事了,哥哥来了,一切都交给哥哥,没什么大不了的。”
“唔……”华小松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却是梗着脖子,咬着嘴唇,他怕自己嚎啕大哭。
姜晚一声叹息,从提在手上的随车小药箱里取出了药棉,先帮华小崖清理后脑勺上的伤口。
“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子告诉你,这事儿特么的没个完!你能顶住个棒槌啊,口气大过脚气的玩意儿,老子见多了!”有个穿短袖白衬衣的中年男子站在讲台和课桌之间,浑身脏兮兮的,腹部还有一个明显的脚印。
藏马镇上,穿短袖白衬衣的男人其实并不多见,主要集中在政府机关及事业单位,也包括中小学教师等体面人物。
所以于乐看见菠萝哥穿着白衬衣时还诧异了一下,今年流行这个吗?
教室里还有三个成年人,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长得比较富态,与说话的白衬衣中年男子挨着。
一个是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也穿着白衬衣,站在富态妇女身后,也就是华小松和中年男子中间。
讲台下面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算是站在华小松和华小崖身边吧,看样子像是老师,可能是班主任吧。
于乐进入教室时,四个成年人就是如此站位。
不知为何,前排课桌倒了一大片,书本文具飞得到处都是。
四十多名学生靠墙根站着,教室后墙处居多,挨挨挤挤的,全都睁大了眼睛,却是没人交头接耳。
被华小松暴打的那个小恶棍,此刻正躺在一张课桌上,貌似还对这个位置比较新鲜,脑袋扭来扭去地乱看,手脚也闲不住。
当然是鼻青眼肿的,右手臂还耷拉着,也就是拿铅笔盒砍华小崖的那只手。
朝着于乐怒吼时,那中年男子往前走了两步,手指头朝着于乐一戳一戳的,“这事儿特么的没完!老子已经报警了,你家的小兔崽子,就等着坐牢吧……”
指点了三五下,他的手指头又放下了,毕竟于乐好像半截黑塔一般,须仰视才见。
做人还是要讲道理的!
后面几句就有点儿嘟囔,就像是发泄怒气一般,毕竟让小孩子坐牢,也只是说说而已。
“这位是挨打的张雷同学的父亲,镇教委张副主任。”四十来岁多余没用的中年妇女朝着于乐走了两步,指着身后的中年男子介绍道。
“您是……”于乐平静地看着中年妇女。
“这是张校长。”青年男子赶紧上前介绍,同时也做了自我介绍,“我是教导主任,我姓孙。”
于乐点了点头,“张校长,孙主任,两位辛苦了。挨打的同学,不是华小崖吗?我是华小崖和华小松的哥哥,我叫于乐。不论谁打了谁吧,总是同学之间闹矛盾对吧?”
华小松和华小崖早就上学了,华小朵等六个孩子的入学手续,是祁候婷帮忙办理的,姜晚来跑过几趟,于乐倒是没见过这两位校领导。
“啊……”张校长一时语塞。
“就是同学之间闹矛盾啊!”孙主任眼望天花板,或者是在苦思怎么解决问题,不出大事是最好了。
“同学之间闹矛盾?!那小兔崽子他是把人往死里打啊!”张副主任突然起了高声,或者是觉得于乐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吧,白瞎了这么大个子了。
瞎大个子好整以暇地看了过去,“张副主任,要不然先送孩子先去医院去检查一下?该治伤就治伤,该赔偿就赔偿。”
“也是!无论怎么处理,给孩子治伤总是第一位的。”孙主任朝着两边赔笑。
说到底,华小松的伤害输出肯定是远大于张雷的,既然已经教训过了,那就一事不二罚。
于乐也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赔点钱又算了什么呢,道理倒是需要讲清楚的。
此时于乐还不了解张雷打遍全班的辉煌。
“这是赔偿能解决的问题吗?等着警察处理吧!刑事责任在前,民事责任在后!老子就不信你在藏马镇还反了天了!小丫头片子也是你家的?领回去自己教吧,藏马镇教育系统教不好她!”张副主任叫骂起来,个子不高跳得高。
身为教委领导,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小学生当胸踹倒,这口气憋在心里,张副主任要疯,一时间污言秽语喷涌。
“有娘生没爹教的小畜生!这小畜生特么的连我都敢打!再长两年小畜生就敢拿刀子杀人了吧?老子弄不死个小畜生……”
小兔崽子,在藏马山是一句常见骂人话,相对偏中性。爷爷骂孙子也这么骂,邻居家男孩太顽皮也会这么骂,既表达讨厌也表达喜欢,主要是无奈。
小畜生则不然,跟野兽或者杂交相关。
更别说有娘生没爹教了,姜晚和于乐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些孤儿,岂可让别人侮辱?
不过,这还不是重点。
于乐的眉头皱了起来,朝着张副主任走了两步,“你是说,华小松还打了你?”
“小畜生他连大人都敢打!这是何等的恶霸!等着公安机关教育他长大吧……”张副主任把脸扭到了一边去,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回到了张雷身边。
张雷一只眼睛肿成了缝,另一只眼睛的眼神也有些涣散,看上去倒是比他父亲淡定得多,好像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华小松在体力上远超张雷,所以有意无意地收了些,除了含愤踢出的第一脚和前面的几拳。
于乐溯源时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对华小松的表现非常满意。
所以此时看张雷虽然凄惨,实际上多是皮外伤,顶多是断了一条胳膊。
于乐也不认为张雷断条胳膊,比华小崖后脑勺留疤更严重些。
“说说吧,华小松为什么会打你,嗯,打一个大人呢?”于乐语气和缓。
“于乐……家长,”孙主任往上推了推眼镜,好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称呼,有意无意地插到了两人中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张雷打了华小崖,然后华小松打了张雷,张雷的家长抽了华小松一个耳光,华小松一脚把张雷的家长踹倒了,这些课桌也是张雷的家长爬起来时弄倒的。”
事实清楚,言简意赅,不愧是教育领域中的领导干部。
华小松嘴角乌青,有出血迹象,原来是这位张副主任被抽的?
一脚踹倒张副主任,倒是华小松给出的意外之喜了,怪不得华小松看上去有些后怕。
“这样啊,谢谢孙主任。”于乐回头朝着华小松点点头,然后抬手轻轻一拨,孙主任被拨到了一边,然后张副主任就看见了于乐似笑非笑的大脸。
“啪!”
一声脆响!
于乐劈手一个大耳刮子,张副主任原地转圈,停下时就见嘴角有血丝沁出,半边脸慢慢地青紫了,比华小松嘴角的淤青多出了太多。
然后于乐回头朝着华小松笑了笑,华小松则瞠目结舌,眼里流出的更多。
“啊?!你——”张副主任直接被抽傻眼了,捂着嘴角连连惨叫,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五六步,退到了没倒的课桌中间,感觉安全了些。
终于扯着嗓子叫道,“张校长,你们,你们都看见了吧,这混……他打人!”
张雷倒是被留在了原地,也就是于乐身边。或者儿子也没那么重要,否则不早就送医院了?
张校长和孙主任一起嘴抽抽,好像无法理解眼前的事实,当然也来不及说话。
全班同学都惊恐甚至小有兴奋地看着热血场面。
“打人有什么新鲜的,刚才不是一直在打人吗?你儿子打了我妹妹,我弟弟打了你儿子,你打了我弟弟,我打了你……我是文明人,你能动手打我弟弟,我却不能跟你一样没品,动手打你儿子吧?”于乐朝着张副主任笑笑。
“你……我……”张副主任口音含混,目光躲闪,到底没敢骂出口。
“于乐家长,请不要在教室里动手打人!”张校长上前了两步,本来是想挡在张副主任前面的,但走到于乐旁边就没再往前走了,万一溅一身血呢?
“张校长,这混蛋打我弟弟时,你拦过他吗?”于乐有些好奇。
“我……”张校长又后退了一步,
于乐却是转向了张副主任,“你就是特么犯贱!就你这个德行,还是教育系统的领导?”
话是这话,谁领算谁的……
就在此时,保安打开教室前门,云逸带着一个中年协警进来。
躲在课桌中间的张副主任腾地跳了起来,“警察同志,啊,云警官,是我报的警!他弟弟打了我儿子,他打了我!云警官,你先拘留他,这是刑事案件!”
说话间,张副主任倒是有功夫把牙吐出来了,四颗,连血带唾沫的,看着触目惊心。
云逸皱了皱眉头,“警察做事,不用你指导!”
随后迈大步走到于乐跟前,咬牙切齿地训道,“你为什么要当众打人?”
一不小心把“当众”咬太重了……
“他儿子当众打我妹妹,我弟弟当众打他儿子,他当众打我弟弟,我当众打他,一直都是当众的啊。”于乐无辜地笑笑,“请云警官依法办案!”
“警察办案,不用你指导!”云逸有些头大,四颗牙都够轻伤一级了,这是刑案!
“云警官你是不是认识这个暴徒?如果是的话,我要求你回避!喊你们张所过来!”张副主任掸了掸裤子上的土,嘴角的淤青不影响其严肃。
“张副主任,你不也认识我吗?刚才怎么不要求我回避?”云逸到底还是拨打了手机,“张所,于乐把教委张副主任打了,要求我回避。对,就是于乐!我哪知道张云咋那么大胆子啊,我也是刚到,在镇小,你快来吧,来了就知道了。”
“云警官,这位……家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打了另一位家长,影响了教学秩序,也给同学们造成了不好的示范,还请依法处置!”警察当面,即使是个女警,张校长的胆气也壮多了。
“张校长,张副主任,都是姓张,还真巧啊,你俩认识?”于乐很好奇。
“只是工作关系!”张校长淡漠地回答,“镇小在教委领导下工作,华小松和华小崖在镇小上学。”
于乐环视四周,看来无法善了啊,八个孩子在镇小上学呢。
“张校,孙主任,我多次向你们反映过,”一直站在讲台上的女教师突然开口了,“张雷同学打遍了全班所有的同学,甚至各科老师,也包括我这个班主任。老师辛辛苦苦地教学生,到头来却挨学生的打,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得到解决。”
“于乐家长,我是304班的班主任王老师。华小松和华小崖都是好孩子,从来不惹事,学习成绩也很好。”王老师二十五六岁,显得清清爽爽的,还带着点儿理想主义的感觉。
“张校长,孙主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刚才在班级家长群发了一条消息,有空的家长应该可能会赶过来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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