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
海边,夕阳的余晖洒满沙滩,微风吹拂,男人望着夕阳坐在沙滩上。女人躺在男人怀里,男人怀抱着她,面容无悲无喜。
“哗啦啦……”
海浪翻滚,不远处,依稀还有海鸥的叫声。
女人的面容苍白,疲惫的偎依在男人怀中。她的眼睛似开似闭,依稀能够看见淡金色夕阳照射在她的眼眸中,那双眼睛极美,犹如雨后的虹光、晨曦的朝露,那一瞬的光彩亦胜过万年的枯寂心灵。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那海天尽头的夕阳,那即将消失的夕阳正在绽放出它最大的光彩,铺满大海的碎金色、炙烤半个天空的鲜红晚霞,一切都是那么美轮美奂。
微微抬起纤细的颈首,凝神望着那美好的一幕。
“多美啊。”
女人轻声赞美着。
她喜欢那些美好的一切,永远小心翼翼的呵护着那些美好的一切。
她喜欢朝霞、喜欢彩云、喜欢湖光、喜欢明月;喜欢山岚拱起地面时的美好弧度;喜欢夏日里的那些窃窃私语的虫鸣;喜欢躺在草地上时,那些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喜欢狮子昂首之时那高高耸立的鬃毛,威严的姿态会让她想到父亲;喜欢天上震颤人心的雷鸣,在那还蒙昧的记忆当中雷霆声总能给她以安心感。
世界上有太多的美好。
她想要再度如当初一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只是不知疲倦的在大地之上自由奔跑。每天醒来之后,便会精神满满的去追逐天上的星星、追逐远方的天柱。即使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星星距离自己究竟是有多么的远,更无法理解那支撑大地四极的天柱到底意味着什么,但那时候的她是多么快乐啊。
但现在,她已经没有能力这么做了。
“隐。”
女人说道。
“嗯。”
男人木然的应了一声。
“不要去责备他们,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攻击我并不是他们的本意。”
望着缓缓下落的夕阳,偎依在隐的怀中,女人轻声说道。
“嗯。”
“也不要离他们而去,他们只是犯了一些小错,被驱逐的只是我,只要你继续引导他们,那些聪明的孩子们一定能创造出许许多多美好的事物。”
“嗯。”
木然的声音再度响起。
“还有……不要去怪父亲。我知道,它其实很好的,”
这一次,声音没有响起。
女人仿佛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异样一般,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躺在男人的怀里慢慢说着。
“它只是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一样东西。
在女人眼里,自己的父亲只是少了一样东西而已。
说着,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喃喃着。
“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莫娜。她全心全意的遵从父亲命令,时刻侍奉在父亲左右,被父亲所信任。而我,却只会被它嫌弃。”
“很多时候,我都曾经幻想过这么一幕:我站在它面前,它抚着我的脸颊,向我微笑,在那幻想当中,太阳很温暖,它的手也温暖。但它从来没有对我笑过……从来没有。”
话语间有些失落,她静静望着着眼前那耀眼夺目的夕阳,突然之间,她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但我知道,我没法像莫娜那样,我没法那么听话。我很任性,会顶嘴、反驳,从来也不会按照它所想要的想法去做,所以我永远只是个它眼里不听话的女儿……”
“隐,答应我,不要去怪它,更不要去恨它。帮助它,如果可以的话,有一天替我找到它所丢失的东西,好吗?”
哗啦啦,激荡的海浪冲击着海岸。
良久之后,木然的声音响起。
“嗯。”
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琉璃般纯粹、火焰般耀眼的眸子望着面前的男人,他的面容木然冷漠,好似对于什么都漠不关心一样。
但在女人眼中,无论是隐还是自己的父亲都很像,都是缺了一样东西。
它的父亲没有心,而隐的心则是不再跳动。
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容,那柔软的手摸的很仔细,好似要一点点的将这面容深深刻在心中。
直到这时,对于生死表现得无所畏惧的女人才露出了些许的不舍,她喜欢这个世界,喜欢这个充满生机的世界,也喜欢从大地之龙的肺中取出绿色的该隐。
潮汐涌动着,海天尽头,那耀眼的夕阳逐渐黯淡下去,只在海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金边。
女人躺在男人的怀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隐,我有点冷。”
海天交际处,在最后的一抹淡金色余晖中,夕阳消失。
死寂的沙滩之上,再没有金色的光辉照耀,只有冰冷的海风微拂,女人安静地躺在男人怀里,再没了声息,男人的表情木然,毫无波动。
“哗啦啦……”
海水依然在不断地拍打着海岸,千年万年,亦将永远如此。
怀中,女人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了,但男人的脸上毫无变化。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没有任何的起伏,只是无声的抱着这具冰冷的身体。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酸楚,不甘,绝望,怨恨……伴随着心脏的再次跳动,这些当初他无法感受到的情绪一发涌上了心头,新生的心犹如要被撕裂一般。
难过,痛苦,怎么会这么痛苦。
再次跳动的心让该隐看清了这个世界,但这一发涌上心头的情绪却令该隐恨不得把自己的胸膛撕裂,把那颗心挖出来。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艰难的匍匐在地上,巨大的痛苦涌动在他的心中,再度愈合的眼睛充满血丝,狰狞暴戾,充斥着怨恨,本能的低吼着。
从始至终,始终保持着冷漠与理性的该隐,此刻却好似最疯狂的野兽一般歇斯底里。
但就在这时,一只大脚却猛然落下,踩在了该隐的手掌处,直接踩碎了那尚未愈合的手指肌肤。
“啊啊啊!”
剧烈的痛意传来,令该隐不由痛声叫起来,但那只大脚非但没有收手,反而不紧不慢的反复蹂碾着,就好像有意折磨该隐一般。
“嗯嗯嗯……这种惨叫,这种饱含痛苦的惨叫声,隐,我想要听到你的这种惨叫声已经很久了。”
巨大的阴影投下,笼罩在该隐的身上。
那如神般耀眼的身影将手放在耳畔,闭上眼侧耳倾听,好似正在细细聆听着身下传来的惨叫声,那惨叫声在它的耳中犹如是最美妙的音乐一般。
暗紫色的嘴唇勾起。
“哼哼,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美妙,实在是太美妙了,真是令我感到舒畅的声音啊。隐,果然去除你的诅咒是对的,不然我怎么能听到如此美妙的声音呢。”
先是低沉,然后笑声逐渐拔高,最后充满了一种莫名愉悦与舒畅感。
面对那狂笑声,该隐只是咬紧牙,止不住的冷汗流下,竭力让自己不再做声。
“隐,我确实很欣赏你,你和我确实很像,我允诺你追随我的机会,但你却拒绝了,原因却是因为那点微不足道的虫子感情?!”
原本平静的声音猛然暴戾起来,一脚踢向地上的该隐。
“嘭!”
巨大的力量瞬间将该隐踢飞了出去,径直撞向石壁,让本就口吐鲜血的该隐伤势再度加重。
或许,比起该隐的拒绝,本应无爱无欲的该隐却被那点不知从何而来的虫子感情所影响,这一点反而更让那身影不快。
因为太像了,该隐和它确实非常像。但正因为如此才越发让它不满,这岂不是变相在说自己也有可能沦为这样的软弱虫子?
哈,这怎么可能?
但就连身影自己也许都没有注意到,又或许是知道也不在意,这具肉身混合了一颗圣女的心脏。虽然这颗心脏并不属于它,只是寄宿,但此刻附身于此之上也似乎对它产生了些许的影响,让它更加的暴戾,至少过去的它从来不会以虐待自己的食物为乐。
该隐趴在地上大口的吐着血,伤口艰难的愈合着。
没有了诅咒,他的心脏再度跳动、恢复了感情,却也不再不老不死。虽然他的身体依然很强大,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死在这里。
身旁,那投下的黑暗再度笼罩在他的身上。
高高在上的神?魔?正在俯瞰着他,俯瞰着趴在地上的这只小虫子。
“杀掉莉莉的感觉如何。”
艰难的喘息着,已经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的该隐却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话。
似乎对于此刻该隐的提问有些惊讶,那身影思考了一下,随即回答道。
“嗯?感觉……哈哈,倒也没什么感觉,杀掉一只小虫子要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暗紫色的嘴唇嗤笑着。
在地上,随着身影的话,该隐的瞳孔冰冷的可怕。
“呼,这场苏醒前的小小游戏我也已经玩腻了,就这样结束吧。”
这个小游戏该结束了。而当结束之后,正式苏醒的大蛇将会重新改变这个宇宙,绵延万年的赌局,也是时候该落下帷幕了。
手缓缓举起,而当它落下的时候,一切都将画上句号。
暗紫色的嘴角勾起,此刻,它感到了深深地轻松与愉悦。
但就在这时。
“我一直都在等待……一直都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
突然之间,匍匐在地上的该隐突然说着。
“嗯?”
不知为何,身影突然隐隐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我一直都在等待……等待这个你完全放松戒备,大意轻敌的机会。现在,我已经等到了!”
话音落到最后,爆喝一声,该隐的手猛然伸向了身影的脚踝。
竖立的蛇瞳骤然之间收缩,不知为何,身影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感,仿佛该隐正打算做什么对自己极具威胁的事情。
“停下!”
不再留手,伴随着急促的呵斥声,刹那之间整个世界、乃至整个宇宙都随之变缓、并最终陷入静止。
万事万物,无论时空亦或者物质,都会在更为强大的意志面前垂首,这股强大的意识可以让所有的物质都听从自己的命令,乃至停下运动。
在身影面前,该隐也陷入在了静止当中,唯有那张狂怒的脸庞。
没有留手,念头微微一动,面前的身躯瞬间崩碎开。
在没有诅咒妨碍之后,哪怕是可以力敌最后天使的该隐,在同时拥有神魔之力的身影面前,也不过弹指可灭。只须一个念头,自然会逝去。
或许该隐刚刚是想做什么吧,但说到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妄想。
但不知为何,纵然万物都已经陷入停滞、该隐也已经死去,但那股强大的威胁感反而愈发严重起来了。
“究竟怎么回事?”
身影隐隐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很不对劲,仿佛自己忽视了什么极其重要的地方,但那个是什么?
不对劲,很不对劲,那是……
“不对!!!”
猛然之间,身影终于突破了那无形的幻象,刹那间,原本束缚着身影的幻象散去。
眼前只有黑暗,犹如是被谁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一般,身后仿佛有一具柔软的躯体环抱着自己。耳畔,那女声在说着。
“该让孩子们长大了。”
这个声音身影很熟悉。上万年前,在那场大洪水当中,那个声音也是如此恳求着她的天父;而如今,她却蒙住了自己的双眼,制造出幻象蒙蔽自己。
是在什么时候?
或许幻象从该隐说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存在了。
她是个潜藏在人类躯体之内的渺小幻影,连人格都不存在的微小事物。从一开始她就一直都在这具凡人躯体内,只不过她太过渺小了,渺小到身影也忘记了她。
但她终究是存在的,并且在不知什么时候汇聚在这具身躯之上,显现出自己的意识。
而现在,她便展现出了从未显露的奇妙力量。
能够蒙蔽神魔的幻象根本不存在,但如果这种幻象是身躯主动提供神魔的呢?这种幻象根本没有被身影所意识到,因为这是它所依托的这具凡人躯体告诉它的。
这具凡人躯体的眼睛、耳朵、鼻子、触觉、嗅觉,所有的感官都在告诉它以幻象。
“我一直都在等待……一直都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
或许正如幻象所说,她一直都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默默地依靠一点执念残存,只是为了在这一刻发挥作用,蒙蔽了掌控万事万物的神魔一瞬。
而这一瞬,便是她苦苦守候不知多少年,除了自己愿望之外,唯一的执念。
为自己的孩子们挣脱开神魔束缚,最微小、却最致命一击的机会。
“你该死!”
幻象已然破灭,狂怒的身影一念之间,那点渺小的执念便被轻易抹去,耳畔,似乎还有一个女声的叹息。
“不懂人心的怪物……”
现实,终于展现在了它的面前。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