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动海安所明军的战旗。 X
所城附属的海港在东边。东门下筑有一道栈桥,称“轻车桥”,大约是于此地置轻车都尉之类将官把守之意。桥端有一石砌的小亭,何良焘在此等候往来海峡的官船。
海安千户所城位于雷州半岛深入海中的一座海岬上,地势非常险要。
大水溪自北向南,于此处通海,港面平坦宽阔。东有白沙角,西南有博涨、水井角,互为犄角之势,颇似一天造门户。
潮水上涨,一艘排水量30吨的喇叭唬船抵达石莲山下的栈桥。海港唯一的缺陷是没有防波堤,如果有船停泊,台风来了很不安全。
何良焘登船,摆荡着离开海北道,顶着今天有些微弱的西南风回到与海安隔海相望的海口守御千户所。
匆匆走过跳板,何良焘钻进港口处的马车,双轮单马,轻车简从。
“跑快点,阁部急召。”
“遵命,同知。”
车夫扬起马鞭,挽马欢快地撒开四蹄。
从海口至府城的官道是琼州最繁忙的交通要道,琼州府整修了2年,全部铺上砖石。坐在马车上没了以前浑身都要颠散架的感觉。
何良焘靠在柔软的枕头上,闭目养神。
大陆混战,澳门人口迅速攀升。葡萄牙人经营澳门80多年,到1635年人口才8500,十年后的1645已是44000人。欧洲民意普遍对鞑靼人有发自内心的厌恶,澳门向永历朝廷连续派遣2次援兵,携带野战炮并赠送1000只澳产火绳枪。在李成栋攻占广州后,澳门成为广东最安全的避难所,人口继续攀升。
此时的澳门对日贸易中断,马六甲被荷兰人占领,与果阿的贸易往来断绝,全靠帮西班牙人跑中菲贸易生存。就连这仅剩的一点生意,也由于中国内地贸易的萎缩导致收入连年下滑。经济衰退,澳门陷入了极度贫困的状态,如果没有何良焘,澳门将有7000人在1647年因病饿而死。
事情现在有了变化,何良焘在海南岛修筑的琼海壁垒让曾樱十分满意。当澳门出现饥荒,何良涛求到曾樱时,东阁大学士慷慨地在会同县划了一块地盘给了何良涛。
会同县万泉河的上游,来自澳门的首批3000难民立起一座新城。何良焘请最高领导为新城提名,曾樱欣然写下琼海二字。
何良焘想着想着,苦笑起来。乘船泛海琼州的澳门难民越来越多,他在琼州已不是一个人,一把年纪,还得为澳门的亲戚朋友挣条活路。全然没了刚来琼州幕府时,那种客卿般的超脱之态。
车子进了府城,在督师衙门外停下。何良焘等待了几分钟,最后整理一遍思路。曾樱以咨询海北道设防体系为由将他召唤到府城,他准备了三个方案,准备视情况推出。
长出一口气,何良焘掀开竹帘,下车。
督师衙门前人来人往,不少官员在门房排队等候召见。
督师的江西亲兵见何良焘到了,急忙上前带路,越过等候的官员进了衙门,惹来周围一片艳羡的眼神。
何良焘心中一凛。他曾在卢象升幕府中效力,对大陆官场的陈规陋习也略知一二。像他这种外来户,做官做事最好是低调。何良焘不想惹麻烦,为了在琼海镇的数千移民能安然生活,有必要加强与本地官员的联系沟通了。
绕过庭院,亲兵带路直接到了书房门外。
通报过后,何良焘走进去。督师阁部与南洋执政官都在。
在督师衙门,官员要行部属之礼。何良焘学兼中西,自然懂。
堂参完毕,曾樱缓缓道:“今天所议之事,只能我们三人知道,出了这间屋子,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下职明白。”
守序起身把何良焘扶到地图桌前。
“何老先生,海北道你都走过一遍,你觉得我们的最终防御线该设在哪里?”
没有任何废话,守序需要直接的答案。
何良焘呆了呆,这与他设想的上中下三策的套路完全不符,也不是督师的风格。
曾樱低头品茶,不说话。
何良焘在澳门大半生,立即切换成应付佛朗机鬼佬的方法。
“不知国主的最终是何意?”
“未算胜先算败,我们假设出现最极端的情况。”守序竖起两根手指,
“一、广州重新被鞑靼人占领,约有2万至3万的军队沿新会、谭江、恩平、阳春、高州、化州向雷州开来。
二、桂林、南宁失守,1万至2万鞑靼军过天门关,经郁林、南流江扑向廉州。
我们的兵力不超过2万,经济条件你清楚,在这种局面下如何尽量守住雷琼二府。”
“啪”地一声,曾樱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老人的手指在颤抖,面如死灰。
何良焘震惊了,不敢答话。
守序笑了笑,“你只管说出方案。这只是极端情况,不一定会出现。”
确实只是极端方案,守序考虑了敌军的极限动员实力后做的估计。如果屏蔽掉海路,广东、广西敌军的核心补给点与雷州府没有水路直接相连,以陆路补给,能持续支撑的上限兵力不太可能超过上述数字。
何良焘陷入思考。
与大陆其他南明管治下的领土那种死气迥然不同,琼州府正处于快节奏的上升局面。官员们心里都非常清楚,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南洋庄园解决了多数人的后顾之忧,强大的夹板炮舰在海峡巡航,如同城堡一般高耸的船楼和黑洞洞的炮口给了所有人非常实在的安全感。
何良焘知道,海南海北二道许多官员私下向守序表示以他马首为瞻,他也不例外。
“国主,琼海壁垒线这是你取的名字,它很安全。我们守在海峡后面,以战舰巡海,当万无一失。”
“不行。琼州海峡太窄,敌军几个时辰就能渡海登陆。上次李成栋的军队兵临海峡你忘记了?我们把近2万人平铺在琼北海岸上,日日枕戈待旦。如果再来一次,显然不会再有第二个李成栋,且不说岛内人心惶惶,我们的生产也会被严重耽误。人力都守在海岸线上,其他事不用做了。”
“国主的意思是守海北?”
“必须的。在海北守几座道路终点的港城要塞,总比守整个琼北海岸线简单。”
雷州府有七座完整的城池,海康县附廓府城,遂溪县顶在最北,徐闻县在最南。雷州为海防要地,府县之外,明朝修筑有乐民、海康、海安、锦囊4座单独的千户所城,以及众多的巡检司城、卫所营堡。
总体情况是,三座县城离海岸均有一段距离。4座千户所城直接靠海,占据了最好的港口,也是所有出入大海的驿道终点。
何良焘道:“我明白了,这样的话,四座千户所城全部棱堡化。”
“恩,这肯定。”
现有的海安千户所,城周长517丈,高1丈3尺,城垛高5尺,总高1丈8尺,基本为方形。护城河围绕城墙,宽6丈。附属海安港。
锦囊千户所城位于雷州半岛东侧,周围480丈,护城河长696丈,宽6丈,设东西南北4座城门,各门上建有城楼。城垣四角建有望台,高1丈8尺,附属东门下港。
海康、乐民千户所位于雷州半岛西侧,规制如海安、锦囊。
这4座沿海城堡基础是很好的,全以条石青砖包裹夯土城墙,城门处设有瓮城。只要略加修整,每条城墙上加筑1座大三角铳台,佛郎机150米的射程即可形成交叉火力。
城门处再加筑三角堡或是半月堡,城墙本身以三合土夯筑加厚,增加倾斜度。鞑靼人的火炮对这样的城墙非常无力,他们的大口径长炮太少,重型臼炮更是没有。所城背靠大海,也不担心会被包围,每座城堡只需几百有决心的守军,鞑靼人就不可能强攻而下。
海港要塞不怕被包围,敌军没有制海权。雷州为南天一隅,鞑靼人需要照顾的战线那么多,不可能在这里投入离谱的力量。
正常战争拼的是资源消耗,拼的是士兵训练,火绳枪在战场上的命中率为1%-2%左右,500枪手正常交手战打10轮,能毙伤多少敌人数字是摆在那里的。
这是一道残酷的数学题。奇谋计策起效的战争,全是水平低下的农村和游牧部落的械斗。只有低水平的战争,才有计谋的生存空间。
明军水平太低,现在还不是个正常的计算参数。这个问题要通过长期训练和一些经济和体制的方法去解决,不是何良焘需要考虑的。守序给他的条件是,假设明军有澳门葡萄牙奴隶兵的战斗力,去设计海北防御体系。这套防御体系要确保面对3万-4万鞑靼军的全力进攻安然无恙。
只有海港要塞显然是不够的,雷州耕地一年能提供8万-10万银粮,徐闻更是有许多甘蔗种植园,不能全放弃。
“阁老,国主。如果真是有3万建州兵,遂溪县我们守不住。”
遂溪为雷州最北一城,深处内陆,即便棱堡化使敌军无法强攻,被围城了也没办法坚守。
守序的目标是在防御成本和防御目标间寻找一个平衡,为长期作战,琼州不能穷兵黩武竭泽而渔,必须在生产上留有余力。因此暂时不能建设一只能与鞑靼人野战的地面部队,那太消耗资源了。以雷州一府,拼广东一省都不可能,何况鞑靼人后面还站着整个中国。
南明的问题就是如此。将资源搜刮干净拼凑一只部队,有时也能打胜仗。可只要拖两年,实力就会迅速下滑,失去战斗力。包括后来的孙可望、李定国都是这样的模式,他们的战争越打越亏本,生生被洪承畴耗死。
投资要讲大趋势,小趋势做波段。现在大趋势未起,建军要一点点来,慢慢做强。力量虽小,只要越打越赚,敌军越打越亏,前景就是光明的。这方面,有鞑靼人珠玉在前,努尔哈赤做的比谁都好。
与努尔哈赤不同的是,守序没有天赋爆表的野战部队。但他有海军,海军造船贵,可用起来比陆军便宜,能最大程度节约成本。海北道,甚至更远的地方,防御体系始终要以海路为核心设计。
在守序坚持下,遂溪县不予加强,敌军主力来即放弃。
雷州府城海康县同样不靠海,也不予加强。
雷州府治迁到最南端的徐闻县,徐闻虽已不靠海,但必须守。徐闻扩建为棱堡,储粮1年。如果鞑靼军真攻击到雷州这么南的地方,1年的时间内,明军可以从两翼的所城出击,骚扰敌军补给线,海军更是可以出击更远的高州等地,耗也能耗垮他们。
雷州府城海康县有一条东西走向河流,也叫南渡河。
沿着这条蜿蜒而过的小河,守序划过雷州半岛。
“南渡河北,明年起化路为田,运粮进城。”
除了府县通海的官道,可走马车的官道1丈不留。
守序尊重曾樱的权威,以往与明朝官员们刻意保持着距离。
这是他第一次插手过海南、海北二道的内部政事。r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