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得九,三四十二,三五一十五,……三七二十七……”
还没走到三驴子的家,听见院子里有人在被乘法口诀,马度伸着脖子往院子里面看了一眼,正是三驴子本人背着手摇头晃脑的在院子里踱步,背错了还不知道呢。
马度往院子里喊了一声,“三驴子你他娘的发了什么癔症呢?”
三驴子扭头见是马度,忙欣喜的开门,“小的见过侯爷,侯爷能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呀!”
“从前不好好读书,现在装什么学问人哪,酸的本侯牙都倒了,赶紧的把你的好茶端来漱漱口。”
“好说,好说,侯爷里边请!”三驴子慌忙的把几人请进院子里。
虽然同是在一个庄子里,但是这院子里却大不相同,没有牛棚鸡窝而是花圃鱼池一点都不像是农家院子。
“三驴子家里整治的不错嘛!”
“呵呵……偶尔家里有来谈买卖的朋友,自然要弄得像样一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城里可买了豪宅了。”
“侯爷的生意,俺自然是要捧场的,城里的宅子虽然阔绰,可要是跟人谈买卖还是家里的宅子好使,人家只要知道俺是侯爷家的佃户,这买卖就没几个谈不成的。”
马度踹了他一脚,“你他娘的还真是滑头,要是让我知道你拿我的名头坑蒙拐骗,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小的哪敢坏了您的名声,您要是听到半点风声,不用您动手小的就把自己脑袋拧下来谢罪。”
院子里面和普通的农家不一样,屋子里面那就更不一样了,同样大的客厅在老崔家里显得空空荡荡,三驴子家里则是塞得满满当当。
一进屋就一股浓重的土豪气息,清一水的南洋紫檀木的家具,屏风锦榻、古董字画、似乎要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堆在厅里,生怕旁人瞧不见似得,就连皇宫都没这么摆设过。
“小凤、小凤,侯爷来家里了,赶紧的把家里珍藏黄山云雾拿出来!”三驴子一边吩咐上茶,一边请几人落座,对老朱几人道:“还不知道几位尊姓大名?”
老朱大摇大摆的坐了,一双眼睛在厅里打量一番,对三驴子的话充耳不闻,面上也看不出个息怒来,但是马度知道他心里应该不太爽,老朱是打心眼里仇富的。
“是本侯在路上碰到的几个落难行人,饿得快昏就进带他们到庄子里找点吃的,刚刚的在老崔家里吃了早饭,这不就来你这儿了。”
“侯爷就是心善!”三驴子对上茶的老婆吩咐道:“去包两锭银子过来,回头让这几位带上。”
“好家伙,你小子可是真发财了,出手真是够大方。”
三驴子两只眼睛眯成了缝,捧着茶碗又往马度手边凑了凑,“小的还不是托您的福,只后悔当初没听您的劝好好读书,连个契约账本都瞧不明白,哪天给人家坑了还在帮人数钱呢。”
“呵呵……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是好事,不懂的可以到书院里面找人请教,当年和你一起同窗的,眼下都可以当你的先生了。”
“侯爷教训的是,俺倒是想请几个同窗帮着俺掌事哩,工钱定不会少开了,不知道成也不成。”
“你愿意花大价钱,我倒是不愿意拦着,只怕你抢过京中的各个衙门。”书院的学生还没多到让商人雇佣的地步,早就被几个老头推荐到各个衙门了。
三驴子讪讪的道:“是俺痴心妄想了,俺虽挣了几个银钱,以后见了他们少不得叫一声老爷。对了,俺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侯爷。”
“怎么生意上遇到难处了?”马度下意识的看看老朱的黑脸,“要是什么徇私枉法的事情可别找我。”
“自然不是,俺爹娘瞧着俺做买卖挣了几个银钱,就不想让俺家兄弟在小学里读书了,想让他给俺做伙计打下手,他们都没什么见识俺劝也劝不住,哪天见了俺爹娘还请侯爷说上两句,您知道他们最听您的。”
“这种事情本侯没什么好推辞的,必定不让你兄弟失学!”
听老朱不停的清嗓子,马度就知道他不耐烦了,放下手中的茶碗道:“时辰不早了,我再到别家转转。对了,你小子发了财可别忘本,要造福乡梓才是。”
“庄子里的婚丧嫁娶小的可没少随了银钱,俺倒是想修桥铺路可您早就修的能铺床睡觉了,书院学堂都盖得好好的,想做好事也没处做。”
“他娘的倒怨上我了!”马度在他肩头重重的拍了一巴掌,“本侯给你指条明路,书院的学生时常鼓捣一些小玩意儿,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申请到经费,你若是有闲钱可以资助一下他们,你下半辈子还能不能做一个富翁可能就全靠他们了。”
老朱出了门就重重的啐了一口,“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好看的,一看就便知是个奸猾之徒。”
马度苦笑道:“皇上您总不能指望天下都是正人君子吧,他虽有些滑头,可却没行过恶事情,相反对乡邻颇多照应。其实他家从前也是一穷二白的苦人家,不过这两年贩卖琉璃才发了些小财而已,他一年为朝廷缴纳的税赋赶得上一个普通的农庄,对大明的贡献一点都不少,同样是我大明子民,皇上怎能厚此薄彼呢。”
“朕瞧着他过得奢侈心头便是不悦,一两要十几两银子的黄山云雾就是朕也不经常喝,他倒是如牛嚼牡丹,也不知道能咂摸出个什么味儿来。”老朱背着手走在前面摇头叹气,“我大明才立国几年呀,一个个的都如他们这般的骄奢还不得给败光了。”
马度恨不得吐一口老血,原来老朱是这么想的,忙道:“皇上的想法请恕微臣不敢苟同!”
“哼,你又有什么高见,给朕说来听听。”
马度稍稍沉吟一下才道:“微臣举个例子也许您能听得更明白,听说朝廷要制定律法,不准商贾穿绸缎可是有的?”
“有,是朕的意思!”老朱大方的承认自己才是始作俑者,“商贾靠着低买高卖赚取差价,不事生产却徒份其利。
这两年应天商贾云集,买卖交易常有欺诈,秦淮河上千金买笑更是少不了他们,更有甚者仗着有靠山欺负百姓。衙门接得诉状也多是商贾案子,应天的民风都给他们败坏了,朕有心重农抑商,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
“皇上您这哪里是重农抑商,明明是抑商害农!”
“胡说八道,农桑之事乃国之根本,朕也是农家出身怎么会害农。”
“农事微臣是不晓得,不过您这法令要是朕的颁下去,桑事怕是要完了。”马度无奈的摊着手给老朱解释,
“若是商人不准穿绸缎,那就只能是有官身或者功名的人穿了,这些人总共才有几个,反正农人大多是穿不起的。绸缎的需求自然大减,需要的生丝也就跟着少了,农户就不用养蚕种桑了,家里的进项自然也少了进项。
微臣曾到苏杭的绸缎作坊里面去参观过,其中好些人都是靠着纺线织绸过活,以后没人买绸缎,他们没有活可以做,不知道多少人要饿死。
丝绸纺织可是在大明的重要经济,买卖少了商税自然也会跟着少,这些少收的税八成又要转嫁到农户的身上……”
“不要再说了!”老朱摇头摆手,“此事先搁着以后再议就是。”
开玩笑,丝绸纺织可是大明经济支柱,老朱竟然要亲手给毁了。马度参观沈万三的作坊时就发现此时已经有些资本主义萌芽了,可为什么历史书上却说明朝中后期才有的呢,难道是被老朱这个不准商人穿绸缎的混账法令给硬生生的掐断了吗?
看老朱的样子似乎是回过醒来了,只是碍于面子不想承认,尤其是在薄启的面前。
马度觉得趁着这个时候给老朱加一把火,“皇上可知道去岁应天府税收商税占了几成?”
“不知,应天府没有统计,不过应天府的税收总额朕倒是清楚,比洪武元年时可要多出数倍来。”
“书院有个叫齐泰的学生,他的结业论文写得就是应天税收,他们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跑遍各个牙行,把应天府的户房翻了个底朝天,才把商税所占的比例算出来了,皇上可以猜猜。”
“三成吧,这几年你在应天兴风作浪,应天府自然跟着沾光。”
“微臣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也没那么厚的家底给应天府交税。”马度伸出两手比划道:“四成七,已经接近税收总额的半数。”
老朱闻言不由得讶然出声,“竟有这么多?”
“以后还可以更多,等这个比例达到六成七成的时候,仅仅商税就绝对远超现在的税收总额,届时皇上就可以免了应天府的农税了!”
“免了应天府农税?!”处变不惊老朱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脚下的步子也停住了,薄启、元生、韩成也都扭过头来满脸惊疑瞪着马度,似乎在听他说一个荒诞离奇的笑话。
“为什么不能免呢,华夏的农人供养着帝王、世家、官僚、豪族已经几千年了,他们太累太辛苦了,陛下为何不换一个吸血的对象?”
老朱没有为马度这个在此时看起来疯狂的念头欢呼雀跃或者拍手叫好,只是淡淡的道:“应天一地的税赋撑不起大明的国库,玄重想多了。”
“我大明可不只应天一地,还有数百州府、一千余县再加上海贸之利,未必不能实现。若是成了,皇上将是远超尧舜的明君圣主,将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老朱是疯狂的,疯狂人的自然更加能够接受疯狂的想法,他不在乎当什么明君圣主,甚至不太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他渴望大明的江山永世传承。
从庙堂到田野不会有哪个人想着推翻一个不收农税的国度,只会竭力的拥护它!商人?老朱也算通晓古今了,没听说有商人造反推翻一个王朝的,商人永远都是被宰割的对象。
老朱黝黑的面皮透着红光,眼中也略带兴奋,他伸手拍着马度的肩膀道:“这条似乎很远很漫长,少不得玄重与朕作伴,一路同行呀!”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