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对林修然有着信任的齐念索,此刻,亦变了表情。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方才,他力排众议,驳了自己许多老友的面子,就是为了能给林修然一个当面诊治的机会,也好看看他是不是圆质和尚口中的“远道而来之人”。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猖狂地说自己无须当面诊治,更无须把脉上手。
齐念索就算非杏林中人,却也知道医家之事,若不望闻问切,如何知道病人的真实状况,如何知道自己开出的药方,那药力病人是否真的扛得住?
医者用药,从来谨慎。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丁点的差错,都是要人命的。
可这人,不望、不闻、不问、不切,什么都不干,就要开药方,他要干什么,是要害死自己那可怜的曾孙儿吗?
“念索老兄,现在你知道他是骗子了吧!我早跟你说过,墨娃儿本源燃烧大半,只能依靠药物续命,你是关心则乱,老糊涂了!”
云谷叹了口气。
当年那个不动如玄龟,精明如狐狸的齐念索,已然不见了,现在的他,只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糟老头子。
“药不可乱用,若是听信谗言,墨娃儿吃错了药,怕是连三五个月的命,都续不了了,念索老哥,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堪称武朝杏林第一人的恶魏如风,也不由说道。
老神医们一个个痛心疾首,那些站在齐念索身后的齐家年轻一辈,却是一个个心里乐开了话,乐见七成。
那江湖骗子开出来一道“杀人”的药方来才好,这样,那药罐子横死当场,一了百了,也就不用再浪费他们齐家的丹药了,他们这些人中,就也能再出一两个先天高手。【】
在金鳞试上,他齐墨是齐家的恩人;但三年多来,他不断消耗着齐家的资源,让其他武者根本无法提升,已然成了齐家的罪人!
就是那享了齐墨天大恩惠的齐家二叔齐无言,看到齐家那么多人因为齐墨的病而无法得到应有的资源,在暗地里也对齐墨和齐老太爷齐念索颇有微言,隐隐有反对之意。
他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次,他并没有叫其他人,而是自己亲自上阵,打算用他的一掌之力,废了这个不知死活的江湖骗子。
不然,别人会以为他上京齐家,是只没牙的老虎。
“无耻之徒,看掌!”
齐无言大喝一声,手中凝起掌力,便朝座上的林修然拍去。
绝顶宗师的实力毋庸多言,场上能够阻止他的,唯有齐念索。
……
“这等人,正该死!”有人暗道。
绝顶宗师的一掌下去,林修然不死也得残废。
“呵呵,就是没这骗子,那齐墨也活不了几天了!”有人则是完全不以为意。
他们不在意林修然的死活,只在意那个齐墨什么时候不浪费他齐家的资源。
那齐无言的一双铁掌离林修然的头颅越来越近,众人的目光,也越来越兴奋,下一刻,就该是这江湖骗子红白俱出的场景。
但座上的林修然,却犹自岿然不动。
也不知道他是被吓傻了,还是真的有几分底气。
……
但是,齐无言的这一掌,终究没有拍在林修然的头颅上。
有一个人,挡住了他的面前,接住了他那一掌。
“轰——”
掌力的余威荡开,将四周的桌椅、柱子,都震出了裂纹,掌风吹得林修然的衣裳猎猎作响,就连那长长的白胡须,都不由向身后倒飞而去,似乎下一刻,便要脱离林修然的控制。
而那个挡下齐无言奋力一掌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齐念索。
“父亲,你——”
齐无言一脸的难以置信,实在无法理解父亲的行为。
难道,这骗子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退下去!”
齐念索绷着脸,不怒自威。
“父……是!”
齐无言还想再劝,但见到父亲那严肃的神色,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
他恨恨地坐回了自己原来的座位,再不说话了。
……
“你走吧!以后行骗,记得选好对象,今日此事,乃是我为我那曾孙儿修下一份善缘,你莫以为老头儿我真会相信你,赶紧给我滚!”
齐念索说着,将手一挥。
下一刻,林修然手中的那杆“悬壶济世”的布幡,便应声断成两截。
那布幡,飘落在地,唯有半截竹竿,还握在林修然的手中。
齐念索这是在警告他,若再敢说半个字,他便有如此幡。
但林修然仍然不知死活。
他施施然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袖中,从中掏出了一张早已写好的信笺,放在了桌上。
“这,便是在下开出的药方,齐家主,你不妨看看。”
齐念索闻言,又是面色不善。
他方才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仿佛又要喷发而出。
“你——”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痛下杀手。
为了自己那个曾孙儿,这几年,他的脾气变了不少,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也罢!”
他最终还是将那张信笺拿了过来,徐徐展开。
“嗯?”
齐念索的眉头皱了起来,那药方上开出的药,不算稀奇,但却诡异至极。
“齐无言出手一次,罚面壁五年,罚固本丹五瓶,罚月例银子五年。”
“齐家二房自我进屋,咒骂齐墨三次,罚固本丹一瓶,罚百年虚灵草三十株,罚月例银子三年。”
“齐家三房咒骂齐墨五次,罚虎行丹两瓶,罚百年人参二十株,罚月例银子五年。”
“三房咒骂齐墨一次,罚人形何首乌十枚,罚月例银子一年。”
“四房,没骂,不罚!”
……
齐念索握着这张药方,不自觉地便有些颤抖。
他如何不明白,这张药方的含义。
杀齐墨者,非病,乃诛心之言。
这几年来,为了给自己那个曾孙儿齐墨续命,他拆东墙补西墙,确实让各房的丹药都受到了影响。
可他原本以为,齐墨替齐家延续了百年荣华,各房理应绝无异议才对。
可现在想来,一切都太天真了。
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就是亲人之间,也不例外。
“难怪,难怪墨儿好端端的人,会忽然变成这样!他是个好孩子,只知道为家族着想,是我害了他!”
旁人都说他关心则乱,都说他老糊涂了,他一直不以为然。
现在,他才发现,他们根本没有说错。
三年了,他连这件事都发觉不了,他确实是老糊涂了。
“药方已出,是否照单抓药,齐家主自行定夺,老头儿我事已了,先行告辞了。”
林修然见齐念索瞧了自己的药方,知他已明白自己的意思,便不在这厅中久坐,起身告辞。
“老神医……”
齐念索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砍断了林修然的那面“悬壶济世”的布幡。
但他显然多虑了。
下一刻,林修然的袖子一拂,那掉落在地的布幡,便无风自动,径直飞向他手中断了半截的竹竿。
只听“啪——”地一声,那布幡便又安回了竹竿之上,天衣无缝,好似不曾拦腰折断过。
“齐家主莫送,齐墨公子片刻后,自会平安无事,家主无须忧虑。”
一旁,小药童模样的花解语见齐念索面有忧色,不由出声替他解忧。
话毕,她便不再多言,跟着林修然出了会客厅,飘然远去。
厅中的众人,又是一番哑口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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