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胜负已分,台下却格外安静,所有的文武百官都屏着呼吸,仿佛像一群做错事情的孩提一般。
他们脸上露出沮丧和失望的表情,仿佛在为蹇硕的败北而感到难过,然而心里却是早已乐开了花。
十常侍这些人仗着皇帝的宠信,平日里作威作福,全然不把朝中的大臣们放在眼中,不少性格直烈的忠良都被他们活活逼死,没想到他们也会有今天,真是活该!
心中幸灾乐祸的同时,朝臣们也都将余光偷瞄着那位年轻的天子陛下,谁赢谁输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站好队才是关键。
一身黑墨帝王服的刘宏脸色略显阴霾,原先以为会有一场精彩的武力角逐,结果就这样草草收场,满怀期待的刘宏自然心中不快,更让他纳闷儿的是,以往在他面前从没败过的蹇硕,怎么会这么快就倒地不起。
“唉,蹇常侍看来真的是遭受风寒过重,以至于力气都消陨了大半,不过吕将军也的确是勇冠三军,怪不得鲜卑的邶王步度根会称之为“飞将军”了。”张让这一番话说的极为漂亮,一边为蹇硕找足了托辞,另一方面又夸赞了吕布,尤其是最开始的那一声嗟叹惋惜,更是给人一种两人其实不相上下的感觉。
文武朝臣们对于张让的这番鬼话自然是不信的,可刘宏却信以为真了,他们也只好顺着皇帝陛下的意思,点头称是。
能在朝堂上屹立数年,他们都不是蠢蛋白痴,没有哪个会傻到去戳穿张让,谎言一旦戳穿,下不来台的只会是天子刘宏。
“哦?还有这事?朕怎么没听说过。”刘宏的好奇心被张让勾了起来,顷刻就将蹇硕战败的事情抛诸在了脑后。
从击倒蹇硕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十常侍会同吕布不死不休。在张让看来,吕布当着刘宏的面击败蹇硕,并非只是一场比武获胜那么简单,而是他已经向十常侍的权威发起了叫嚣和挑战。
以前也有很多人这样试过,结局大多都已经从洛阳城除名,家破人亡。
张让枯皱的脸上堆着笑意,心中又生出一计,笑呵呵的说了起来:“老奴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不过史书上说飞将军李广箭术无双,倒是不知道吕将军的箭术如何,是否也如李广将军那般精准。”
距洛阳城数以千里的雁门关外,清冷的弧月高悬,一处名为‘平沙’的低矮山丘上,扎有近百顶军用营帐。
某处较为宽大的营帐外面,燃着一团篝火,围坐在火堆旁边的两人,脸颊被映照得红灿灿的一片。
柴火时不时发出些噼噼啪啪的脆耳声响,年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将柴梗轻轻放进火堆,用一根烧得发黑的木棍捣了捣,使得火焰更大了一些。
裹着长衫的青年用手拍打着嘴巴,呵欠连天,懒散的伸了个腰后,又将双手插进了袖口之中,重新缩作一团,同时嘴里还不忘嘀咕着抱怨起来:“去洛阳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不跟我支会一声,不声不响的就溜了,真是个没义气的家伙。”
少年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青年,连忙替吕布解释起来:“奉先大人是不想让先生担心,才没有通知先生你的。”
这个长衫青年自然是从云中郡赶来的戏策,当他到达这里的时候,吕布才离开一天不到的功夫。得知鲜卑人从雁门关撤离到五原郡,深感无聊的戏策留下魏木生和郝萌二人守城,独自来到了雁门关。
少年则是张辽,从雁门关之战鲜卑人撤离后,他就加入了狼骑营。起初,狼骑营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少年,要知道狼骑营可不是普通人能呆的地方,就算换上其他军营的人,来了也同样得脱上两层皮,更别说这个出生世家,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小少爷了。
然而张辽的表现着实令他们感到震惊,这个小家伙坚忍好学,不摆少爷架子,进入狼骑营小半月,愣是没叫过一声苦,更没嚷嚷着想要离开,比起当初才开始训练时,就叫爹骂娘的他们实在是好了太多。
随着时间的流逝推移,张辽渐渐赢得了这群汉子们的尊重和赞可,把他当做了狼骑营的正式一员。
火苗在戏策的眼眸中跳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哟,戏策,今儿起得挺早啊。”旁边不远响起一声痞里痞气的声音。
戏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曹性来了,只有这家伙永远都是一副欠揍的语气,和见谁都吊儿郎当的模样。
曹性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了眼张辽,砸巴着两片干薄的嘴唇:“啧啧啧,世家小少爷不在家享福,来狼骑营遭这份罪,何苦呢?”
打骨子里喜欢张辽的戏策不干了,在他看来,无论是性子胆识,还是谋略用兵,张辽以后都绝对是十足的良将统帅之才,哪能放任曹性这般瞎说,遂替张辽出头道:“曹性,你连十三岁的张辽都打不过,还不如回家去放牛得勒。”
面对戏策的出言调侃,曹性瞪起眼珠,直接撸起了袖子,朝戏策挑衅道:“戏策,你是想跟我比划比划吗?”曹性的武艺虽然在狼骑营排位倒数,但要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戏策,手到擒来还是不在话下。
从营帐里出来的宋宪听到曹性这话,沉闷着语气斥责了一声:“曹性,不得对先生无礼!”
当初吕布说过,狼骑营凡有对戏策不敬者,皆可卸甲逐出。因此,狼骑营的莽汉们倒也本分,从不去主动招惹戏策,唯有曹性是个例外。
听到宋宪的斥责,曹性撇了撇嘴,丝毫不以为意。
“先生,早。”与宋宪一同出营的侯成也向戏策道了一声早安。
戏策微微点头,回了一声‘早’。
每天的寅时末刻,狼骑营的将士会准时出营早练,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种习惯。大伙儿兄弟一般相处的同时,也都在暗暗的较着劲儿,没有人想垫底成为整个狼骑营的后腿。
自从吕布去了洛阳之后,整日无所事事的曹性突发奇想,让人做了一大堆木牌,上面刻着一到九十九的数字,并发给帐下的士卒,逢人就炫耀,说这是狼骑营排名前九十九的最精锐士卒,还将一号牌洋洋得意的挂在了自个儿身上。
不管这排名有无水分是真是假,打那以后,狼骑营就开始了争夺排名的先例,任何人都可以向挂有牌子的人发起挑战,谁赢了牌子就是谁的,人人都想充当强者,因之训练也就愈发的狂猛。
天不亮狼骑营就出来训练,噼里啪啦的训练声给其他熟睡的并州士卒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张仲也拿狼骑营没办法,只好将他们遣派到平沙丘,任由他们瞎闹折腾。
“你们并州的月亮还真是清凉渗人呐,就是不晓得此刻洛阳的月景如何?”戏策缩了缩身子,寒冷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个极为可怕的东西。
曹性抬头看了眼月亮,很是不爽的说着:“头儿指不定在洛阳享着多大的福呢,万一被皇帝老儿看中,今后回不回咱们并州,都很难说……”
宋宪听到这话,直接一巴掌扇在曹性的后脑勺上,语气笃定的说着:“我相信头儿,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也相信奉先大人!”张辽也跟着说了一声,在他眼中,吕布从来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不等几人争吵起来,戏策搓着手嘿嘿干笑了一声,“享福?未必吧,吕奉先这次去洛阳怕是九死一生咯。”
“戏策,你别瞎咧咧,哪有你说得那么玄乎!”曹性狠狠瞪了戏策一眼。
戏策把手一摊,一针见血的说道:“没根基,没家底,没人脉,在世家豪阀遍地的洛阳,以吕布那家伙的简单头脑,指不定人家怎么给他下套,他二话不说就往下跳呢。”
曹性一听戏策这番分析,当场就急了,‘腾’的一下就站起了身,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去号集人手,“他娘的,老子这就带人去洛阳,把头儿给救出来。”
“他都去了那么多天了,你现在带人去也没什么用,况且未得天子诏,擅自领兵入京,可是灭门诛族的大罪,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等着吧。”
戏策补充的这番话如同一桶冰凉的冷水,将几人的心淋得拔凉拔凉。
过了好一会儿后,曹性才又重新坐下,有些向往的问了起来:“戏策,你去过洛阳没?”
“怎么?”戏策反问了一声。
曹性龇牙笑嘻嘻的说着:“给我讲讲洛阳是什么样的呗?”
不止是曹性,连带宋宪侯成的眼中都透出了好奇。张辽也看着戏策,眼中藏有着几分渴望和求知,他虽是镇北将军的孙儿,却也从未去过洛阳。
“洛阳很大,也很繁华,估计一百个云中郡都比不上半个洛阳城。”看着几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戏策语气一转,又接着说道:“不过穷山恶水出刁民,洛阳的军队着实不咋地,拋去装备兵甲不谈,单论正面冲杀的话,估计整个汉王朝也就凉州军能跟你们一较高下……”
“哇啊~哇~啊~~”
头顶上方有一只黑鸦飞过,发出如公鸭般的叫声打断了戏策的话题。
“聒噪!”
正听得起劲的曹性愠骂了一声,大清早就听见黑鸦的叫声可不是什么好彩头。曹性摸过身旁的弓箭,抬手拉个大半满,一箭而出,那只触了煞星的黑鸦应声而落。
戏策见曹性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忍不住赞了一声,“曹性,你这弓箭玩儿得相当有水准。”
“也就一般了,”这个狼骑营公认的第一神射手露出泛黄的门牙干笑了两声,“我这不过是小儿科,头儿的箭术那才叫恐怖。”
“那我怎么没见他用过弓箭?”戏策很是不解,同样没见过吕布射箭的张辽也是一脸好奇。
曹性耸了耸肩,“这个问题我早问过了,不过头儿说,远距离的偷袭射杀,远不及硬碰硬的捉肘厮杀来得酣畅淋漓。”
“成王败寇,亘古不变的道理。不管任何事情,从来都只讲结果,哪有讲什么酣畅舒坦的,吕奉先这家伙还真是病得不轻!”戏策数落了吕布一番后,又接着刚才的话说了起来:“洛阳城是繁华无数,但在这繁华的下面,同样埋葬着无数的尸骸。等你们有一天走出了这里,见到外面的天空,才会发现,其实天空远不止你们所见到的这么一点儿,甚至比你们想象中的,都还要大上很多,很多。”
曹性最不喜欢听人说教,起身拍了拍屁股,“你怎么也像个老头子一样的啰里吧嗦,走了,训练去了。”
说完,就跟着宋宪他们一同早练去了。
“既然都走了,那我也回营补个觉先。”
戏策嘴里嘀咕着站起身子,当走到营帐掀开帘门的时候,他露出个饱含深意的笑容,忽而说了一声:“吕奉先,我好不容易遇上你这么个有趣的家伙,可别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死在了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