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缜密商量了一番,浑然不觉暗地里,有一对眼珠子于光线昏暗的拐角处,阴森窥视着这里。
关中,长安城。
距大将军府邸不远,挂有‘戏府’匾额的深宅大门外,驻守着五百持戈披甲的将士,个个身躯健壮,威武不凡,乃是从长安城外调来的一支嫡系精锐。
期间,不断有官府的差吏来来往往,将一箱箱密封的箱子从马车卸下,运至府内。
箱子放在前庭,衙役们老实退出府外,没有一字一句。
每天皆是如此。
较为宽阔的青石平道上,下了早朝的王允有意绕道路过此地,跟在他旁边的,还有当今的国丈伏完。
远远望着戏策府邸,王允捋起白花花的胡须,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眼眸眯了起来。
细细算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那位先生了。
数月前,戏策对外宣布闭关辟谷,谢绝一律会客拜访。至于府内大小事务,则由他那位大弟子郭淮代为处理。
眼下正值军事吃紧,作为吕布心腹的戏策,却这个时候选择了闭关?
谁会相信!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很清楚,这不过是个欲盖弥彰的幌子。
直至数日前,长安城内渐渐流言四起,说戏策已经病逝于床榻,故而向外宣称闭关,为的是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惊慌。
于是,获悉此讯息的长安官员纷纷携礼登府,名为拜访先生,实为试探虚实。
这些心怀鬼胎之辈,自然是被甲士阻在门外,之前上级下过死命令,不准任何人踏足戏府,哪怕皇亲贵胄,也不得越线半步。
有人不信邪,想要强闯,结果被驻守的军官一刀斩落脑袋,吓得众人无不退散。
此事之后,戏策身亡的消息,传得越来越凶,不少人都在猜测,戏策到底死了没死。
一些暗中培植的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司徒公,你觉得戏策这厮是在故布疑阵,还是真的早已经身陨人亡?”伏完压低了声音。
当初,他也曾去拜访过戏策,尽管他作为当今天子的老丈人,可镇守府外的甲士也一样没有给他面子,将他驱逐开来。
伏完对此是恨在心里,却又不敢发作,只好悻悻而退。
“戏策若是死了,那这关中也早就翻了天了!他那大弟子郭淮固然有几分本事,却毕竟年少了些……”王允微微摇头,语气很是笃定。
话是这么说,可若非他那义女貂蝉透露,他指不定还真以为戏策已经死了。
至于箱子里的东西,王允估摸着是校事署从各地搜集来的秘报军情。
“没死的话,那为何要调集军队镇守府宅?”伏完面色凝重,对此尤为不解。
“这个么,据说是怕死……你也知道,关中近些时日不安稳,谣言四起,难免会有人心生歹心。吕布和他的妻女俱是不在长安,所以作为吕布心腹而掌握着关中兵权的戏策,就成了刺杀的上上之选。”
王允说得自信,仿佛对戏府里的事情,全都了如指掌。
别人进不去戏府,但有人能进!
“您是说,戏策演这一出,是故意想引鱼上钩?”伏完听完豁然开朗,神情颇为惊讶。
王允微微颔首,认可了这点。
随后,伏完想起一件事来,又与王允说道:“前两日,在淮南战场的马超突然返回了长安,去了戏府,但没过几日又快马出了长安。我估摸着他会不会是去萧关对抗他的父亲马腾,所以,咱们要不要提前知会韩遂一声,免得他措手不及。”
王允人老成精,哪会料不到这点,早在马超返回长安时,就已经派人通知韩遂去了。
离开之时,王允勾了勾手指。
暗中显出一道身影,在阳光所照射不到的阴暗屋檐下,只露出半个脑袋,语气恭敬道:“主上,有何吩咐。”
“好生盯着这里,有任何风吹草动,记得第一时间来报。”王允将抚须的老手放至身后,眼眸里似是阴沉了几分。
他这一世,经历过无数坎坷,所以遇事不会再像年轻人那般轻浮气躁,一旦出手,势必会确保万无一失。
“遵令!”
屋檐下的声音应下之后,便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仿佛从来都没有在这里出现。
戏府内,后庭院偏南的一处幽阁。
这里环境清幽,流淌着一条很小的溪河,河畔边栽种着许多古树,偶有鸟雀停在枝头,叽叽喳喳的把歌来唱。
时值晚秋,庭院里落满黄叶。
对外宣称闭关的戏策坐靠在轮椅,在他的大腿上,坐有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用手扯着父亲的胡须。
这位坐镇后方的大谋士当场疼得直唤:“昭儿,轻点儿!”
小姑娘听得这话,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的开心起来。
看着女儿那般开心的笑颜,戏策心中为之一暖,也终于能够理解,为何将军会那般宠爱小铃铛了。
若换做儿子,估计早已经揍得半死了吧!
正当父女两共享天伦之时,一名身姿潇洒、身穿玄色长衫的青年经过苑门,大步朝这里走来。
来到戏策面前,青年拱手作了一礼,然后将手中的竹简递出,态度恭敬道:“戏师,这是方才王掾史派人送来的密报,请您过目。”
寻常小事,他断然不会来惊扰这位恩师。
戏策见这位大弟子不急不躁,心中颇为满意。他将女儿从身上放下,随后将竹简接过,在大腿上展开,细细浏览起来。
女儿见父亲有了新欢便忘了自己,顿时鼓起粉腮,气鼓鼓的扑来,想扔了这卷竹简,却被父亲一只手牢牢的抵在一旁,任她手脚并用,也前进不得半分。
这位在外人眼士,在女儿面前,却是力大无比。
看完竹简,戏策笑了起来,蜀地多贤能,这话一点儿不假。
情报中,这个名为法正的家伙,果然不是一个善茬,对战争时机的把握,简直精准无误。刘璋若能听其建言,估计今后也会成为一个尤为棘手的麻烦。
好在,刘璋没有鸟他。
既然你们益州不需要此人,那咱们就该想个办法把他给招揽过来。
虽然吕布麾下文武不少,可人才嘛,又有谁会嫌多呢?
戏策只是笑着,身为大弟子的郭淮便猜到了他的心思。
不过,要让法正加入,估计得费一番功夫。
“这事不着急。”
戏策将竹简收起,递给了女儿,后者则狠狠的扔在了地上,跳起来用脚跺了跺,留下几个沾满灰尘的小脚印。
毕竟还有好几个月张松才会入关中进贡,到那时,再看看能不能从他的身上,获得些有用的情报。
眼下最主要的事情,还是尽快解决当前的危机。
“伯济,说说现在各地的战况。”
女儿张开小手求抱抱,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戏策顿时免疫力全无,伸手又将女儿抱回在了大腿。
听得恩师问起眼下局势,郭淮在脑海里梳理了一番思路,随后做了简要汇报。
鲜卑人南下之后,夺取了五原、云中等郡,如今被拒在雁门关外,雁门守将乃是镇北将军严义,以及副将韩烈。
这二人,当年都参与过驱逐鲜卑人的决战,统兵经验亦是老道。
如果不是马腾改道关中,相信此刻,双方已经联手前后夹击,将鲜卑人赶出了汉境。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公子成功救援河东,随后在与匈奴人的会战中,大放异彩,将匈奴人杀得丢盔弃甲,扬我大汉国威!
另一边,刘虞率军攻入幽州,收复大半郡县,眼看就能彻底收复幽州,结果文丑率七万大军北上,及时增援当地守军,与幽州长史关靖左右成掎角之势,稳住脚跟,准备向刘虞实行反扑。
南方,伪帝袁术被打得怀疑人生,不过却没有投降求饶,兴许是他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向这些出身卑贱的家伙低头。
孙策的江东军则在鄱阳湖一带陷入了僵持,据说遇上了一伙尤为难缠的水寇,好像是叫锦帆贼来着。
豫州境内,张辽在输给张绣之后,退回到了傿陵,好在高顺及时出兵,由方悦统帅,抢先一步占领新汲,算是暂时遏制住了张绣的兵锋。
关中以西,马腾率西凉军兵临萧关,气势汹汹。
兖州任城一带,关东的朝廷兵分四路,分别由公孙瓒、刘备、曹操、以及刘辩统帅,向任城进发,试图与吕布展开交锋。
从战略地图上纵观整个大汉王朝,几乎各处都在打仗。
说完了目前形势,郭淮欲言又止。
戏策见状,道了声:“伯济,在吾面前,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郭淮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拱手告罪道:“戏师,弟子知道背后嚼人舌根不好,可我总是有些担心,担心马超会叛投敌军。毕竟他是马腾的亲生骨肉,弟子以为,不可不防啊!”
万一马超临阵倒戈,打开萧关的大门,引马腾入关,这就等同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引狼入室。
“孟起不会这般做的,他平日里行事是有些莽撞,但心中一直都存有忠义。”
戏策平淡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笃定,马超十岁就入了吕布的营伍,这些年,他们都是看着马超一点一点成长起来,这小子性子傲,但总归是知道家国大义。
否则,他连吕布那关都过不了。
听得戏策这般说了,郭淮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老师心里有数就行。
“相较于孟起,我倒更担心另外一人。”
戏策捻了一小撮短须,眼眸里尤为深沉。
“戏师指的是?”郭淮有些拿捏不准。
庭院里没有外人,戏策略显凝重的说出了此人名字:“老司徒,王允。”
郭淮听得这话,顿时一惊,继而不解道:“戏师,您怎么会怀疑起老司徒来,弟子觉得,老司徒万万不会行小人之事!”
郭淮甚至还当场打起包票,他出生并州雁门,小的时候,就听过王允秉公为官的各种事迹,心中也一直拿王允这位老前辈当做人生道路上的榜样。
这些年,王允为大将军作了不少贡献,尤其是在将义女貂蝉嫁给大将军为妾后,更是尽心尽力,说是鞠躬尽瘁亦不为过。
就拿前些时日来说,侍御史徐咎里通外敌,老司徒得知以后,硬是顾不得穿衣,打着赤脚跑来报信。否则,真叫徐咎先下了手。
“老司徒可一直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啊!”
郭淮对此深信不疑。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加吃不准这位老大人的心思。”
戏策慢悠悠的说来,随后架起两根手指,轻轻揉弄起眉梢的穴位,显得颇为头疼。他曾暗中派校事署调查过王允多次,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有效情报。
戏策凭着多年的灵敏嗅觉和看人的眼光,他几乎可以笃定,王允这老头子的城府远比想象中的要深。
有时候,这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才最是危险。
当然,也有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也同样可恶。
比如说,李肃。
若非校事署无意间探到,李肃和关东叛军的密谍暗中接触过两次,至于谈了什么内容,外人很难得知。
王政后来亲自审问过活捉的那两个谍子,可惜酷刑到死也没能审出。
于是,王政想带人去动李肃,却被戏策制止了。
一来是没有确凿证据;二来,李肃如今已经位列九卿之下,身居要职,又是吕布的同乡,追随多年,功绩也是不少。
冒然将他下狱,难免会有损吕布威严。
所以,对于李肃私通叛贼之事,戏策也当是放长线了。
“戏师,这几日我游逛时发现,长安城内多了许多的外乡人,这些家伙眼神凌厉,不似流民,更像是杀手。”
“约莫是外地的游侠,受叛贼的煽动,想来取我的性命哩!”
要不要加强防备,
校事署在暗中都清了上百人了,
估计都是奔我来的,
强弩无数,
而是强弩,
游侠,义字当头,
重义轻死,
说句托大的话,他就算在西凉称王,亦没人奈何得了他。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