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很为难,因为他要给人送礼,虽说不是求人办事,需要大把大把地塞银子,但自己是打算求——请求人家把辛辛苦苦养了十多年的闺女送给自己当媳妇的啊,不重视怎么行?
为难的地方就在这里了,他身上没多少钱。
既不是登门贺寿或求人办事,礼物自然也不需要往“死贵死贵”的方面去选,读书人之间互送礼物,向来讲究一个风雅的调调。
因此,首选的礼物便是书法字画了。
历代名家的书画价格不菲,自己也不需要买那么贵的东西来送人。这方面,有个百两银子左右就能解决了,关键是李谦真没有——
这可不是在骑马找马,自家事自家知,别看自己如今顶着个大才子的名头,书画水平的确不怎么样,拿去糊弄那些喜欢附庸风雅的冤大头——比如杨清,或许还能卖个几十上百两银子,毕竟有朱元璋的墨宝为自己抬高身价。像他这种人傻钱多的“富二代”,百来两银子,不过是上两三趟青楼的事情。
问题是,读书人大都性子孤傲,未必能看上自己的书画,就更别提视若珍宝了。
心里一边想着,李谦一边走进了一家字画铺。和前面几家的程序一样,看上的书画先问问价钱,然后经过一番砍价,最后的价格他无法接受,继续再换下一家——
这会儿值得收藏的,基本都是一些前朝名家的书画作品,至于杭州城里那些才子们的所谓“墨宝”,暂时也属于无人欣赏的尴尬局面,因为——他们还活着?
这么说是有根据的,想想梵高的画作,同样是生前无人问津,死后却是卖出了天价,可见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奇葩!
李谦一路逛了好几家字画店,看中了几幅“元四家”的作品,其中价格最低的也是五十两——很遗憾,自己买不起。
至于其他的一些作品,就实在是让人觉得拿不出手了,且价格也不算低,都在十两银子以上——非常遗憾,自己还是买不起。
要不——真送只野鸡算了?
摇了摇头,打消脑海中徒然闪现出来的这种消极想法。李谦不经意地一抬头,就见前方不远处,有个摆在街边的书画摊。
摊位很简单,一桌一椅,桌上有笔墨纸砚,头顶是个简易的小遮阳篷。案头没有卷缸,只在手边堆放着几卷成品的字画,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书生坐在案后,微微俯身并低着头,正在认真作画。
这年头,穷书生在路边摆摊卖字画,是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若是放在平时,李谦倒也不会特别去留意这些,眼下他却是动了些心思。
若是——让这些路边的书生来帮我画一幅画,也用不了多少钱,然后我再自己配上一首诗词,这档次可不就提升了吗?当然,前提是得真有些绘画水平,有没有名气不重要。也只有这些没有名气的书生,卖的作品价格才不高。
念及于此,便径直来到书案前,驻足观赏了起来。
书生画的是一幅《黄山迎客松》,不用问李谦是怎么知道的,他不瞎,上面就写着这五个大字——画已成形,对方正在着色。
这个书生的绘画功底十分不错,李谦看得是连连点头,自认在这方面远不如他。
眼看一幅画就要做完,对方下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活动活动略微发酸的脖子,才发现了站在他面前的李谦。
他愣了愣,随即便略带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让公子久等了,公子可是要作画?今日却是不巧了,在下还有些私事要办,马上便要提前收摊回去了,要不你再到别的摊上去看看吧。”
“这样啊——”
李谦才刚准备开口请他作画,就得到了这样的答案,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再想找个绘画水平和他不相上下的书生,可就不太容易了。
又是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幅画,心说这个倒是和自己要画的那幅画意境也差不多,便问道:“要不,你把这幅画卖我如何?”
书生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我不愿卖,只是这画乃是有主之物,待会儿就要给客人送去了——”
“我愿出双倍的价钱!”
“这——”
书生神色略有松动,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摇头道:“还是不行,在下虽手头不太宽裕,却也不愿做那言而无信之人,公子就莫要让我为难了。”
李谦有些郁闷,却仍是不太甘心,咬牙道:“再加价也行啊!你就把这画卖给我吧,我真有急用,价钱随你开!”
别看这话说得硬气,其实他心里也没底,若是对方也像自己一样喜欢狮子大开口,开个天价出来,丢人的就只能是自己了。
不过李谦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的,虽然只经过短短几句话的交流,他却认定这书生不是那种厚颜无耻之辈——为什么会有种在骂自己的错觉?
书生眉头皱了皱,心中实在是有些费解,自己的画何时变得如此抢手了?
迟疑了一会,他轻轻一叹,点头道:“好吧,这幅画原本要三钱银子,你给个四钱(约四白文)便足够了。今日无暇再作画,耽搁了一天的功夫,总要赔些银子给客人的。”
李谦连忙向他道谢,并十分痛快地付了账,直接塞了五钱银子到对方手上。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路边的书画摊也好,茶肆也罢,甚至是字画店都行,总归是能轻易借来笔墨一用的,用完了给点钱就行。
此刻的心情有些激动,自己现在要做的,可是将一幅原本不值几个钱的画作,变成一幅——颇具收藏的画作。
如是想着,李谦走向了附近的一家小茶馆——
约莫一刻钟后,当李谦从茶馆里出来时,手上已经拿着一卷上乘的字画了,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不是买来的成品字画,自然也就无须费那时间跑去装裱了,那是收礼之人才需要考虑的事情。李谦加快脚步,匆匆往太平里深处走去。
然而当他终于来到“陆家”的大门前时,却是有些傻眼了。
站在门前那一尺高的二级台阶下,抬眼望去,只见面前是黑门铁环、面阔一间的正门。再往上看去,门楣上却是挂着一块黑底烫金的匾额,上书两个大字——于府!
李谦呆立当场,头顶似有乌鸦嘎嘎叫着飞过,留下了一长串的省略号——一阵轻风拂过,从他身后卷走地上的一小片树叶,徒留他一人在风中凌乱——
这是何等的卧槽——竟然是于家,而不是陆家!
想起那张娇笑的容颜,以及她那略带俏皮的话语,李谦才猛然惊觉,自己似乎被骗了?
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倒也还算说得通,毕竟陆小凤这样的名字也太巧合了些,当日自己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嗯嗯,这么说来,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个名字是假的了,只是不忍心当面拆穿人家而已——对,没错!一定是这样!我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让个小姑娘给骗了呢?”
李谦如是安慰着自己,然后开始自我麻醉:“这年头,姑娘的闺名也是不会随便告诉别人的,她说个假名字倒也算是合情合理——那么,她便是姓于了,地址应该是真的——吧?”
从门楣上就能看得出来,这于家乃是官宦之家,李谦以前倒也有听说过,只是了解得不多。上前轻轻扣了扣门,很快,大门便让个小厮从里边打开了。
看着眼前这张十分陌生的面孔,小厮的脸上露出一丝警惕,外加几许疑惑之色。
不待他发问,李谦便面带微笑,并朝他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道:“在下北城李家庄李谦,今日特意登门拜访你家老爷,烦劳兄弟代为通禀一声,多谢了!”
话落,李谦便递上了自己的名刺。
小厮一听到李谦之名,脸上的警惕之色尽消。
没办法,这个名字简直是如雷贯耳,如今在杭州城里已经达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这位李家公子自打回乡之后,就一刻也没消停过,每天都占据着杭州地界热议的头条——
他接过名帖看了看,又仔细打量了李谦一番,才将名帖递还了回来,出声问道:“请问公子,找我家老爷何事?”
“久违于老爷的大名,只可惜未尝有缘一见,委实是生平一大憾事!在下早就想登门拜访了,又担心太过冒昧登门会显得不识礼数,这才耽搁至今——”
李谦随口胡诌了几句,然后——然后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对方看着他的眼神非常奇怪。
“咳咳——”
为了缓解眼前这让人尴尬的局面,李谦只好干咳两声,朝他拱手道:“还望兄弟代我通传一声——初次登门,略备薄礼,还请于老爷笑纳。”
说着李谦便递上了自己手中的画卷,连同着送出了一串铜钱——本想省个门包的,毕竟才刚下定决心要改掉乱花钱的毛病,奈何这钱还真省不了。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小厮一俟拿到门包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进去通传去了——恨得李谦牙根直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