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莎且战且退,手腕大幅度地翻飞,护腕内机簧声激烈响动,接连的“咔咔”声中,巨网收束,再扩张,自后往前重新将埃修笼罩其中。在交锋过一次以后特蕾莎不再给埃修贴身的机会,始终保持着对自己最舒适、最安全的距离。然而埃修完全就是一个亡命之徒,他不闪不躲,更不后退,完全不顾及那足以肢解奔马与重甲骑士的黑键,只是一门心思地前冲,只有当寒光逼近要害时才挥臂挡架。他无形中甚至反制了特蕾莎的攻势。特蕾莎本有很多次机会重创埃修,但那需要她在雪地上站得稳稳当当,可埃修逼迫得太紧了,也许重创对他而言亦是机会,只要特蕾莎的步伐稍有停顿——哪怕只是短短一瞬——他也能立时冲到特蕾莎面前。特蕾莎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更难承受被埃修再度贴身的代价,只能继续拉开距离。也许潘德再没有人能像埃修这样奔放地与地狱修女缠斗,他仍然保持着进一步提速的余力,但谨慎地选择保留,为此不惜继续将自己冒险置身在黑蛇肆虐的领域中,任由身上不断绽放血口。埃修知道地狱修女是一名跟他一样的亡命之徒,就算他再次贴身,特蕾莎必然会以极尽狠辣极尽阴毒的手段回敬。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埃修下杀手,因为他是“麦尔德雷”;但是埃修却不行,他必须要制服特蕾莎,所以从一开始便注定这是一场对他极为不公的战斗。但埃修不会容许自己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他一直在有意识地压迫特蕾莎的活动空间,直到将她逼到一株龙牙松后。
就是现在!埃修的速度骤然加快,特蕾莎再想后退时,她的后背已经撞上了冰冷的树干。两人之间的距离顷刻间被抹平。特蕾莎飞起一脚,踢出大蓬的雪幕,顺势把黑键扯回手中——她只扯回了一柄,另一柄在半空中被埃修拍落。特蕾莎还想绕至树后继续周旋,可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已经如同狂龙撕开雪幕,径直抓向她的手腕!
特蕾莎翻腕避开埃修的擒拿,顺势举起黑键刺穿了那只手掌。她不再尝试后退,两人在坠落的雪尘中狠狠撞在一起。特蕾莎屈指,黑蛇在极短的距离内弹射,咬穿了埃修的右膝盖,而埃修以此为代价准确地锁住了特蕾莎的手掌,两人十指牢牢相扣,紧贴的掌心间是温热滑腻的鲜血。特蕾莎一直在试图挣脱埃修的钳制,埃修岂能让她如愿——他的膝盖已然受伤,若是再让特蕾莎逃开他便再无可能追上。
成败在此一举!埃修深吸一口气,空气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他骤然间爆发出压倒性的力量,将特蕾莎狠狠地顶在了树干上。特蕾莎果断低头咬住埃修的喉咙,再从上面撕扯下一大块带血的皮肉。埃修则还以颜色,一记头槌擂在特蕾莎的脸上。特蕾莎的假面立时扭曲了,虚假的五官皱在一起,随后被埃修用牙撕下一大片,露出其下光滑的肌肤。特蕾莎和着一口血吐在埃修脸上。两人凶狠地彼此瞪视,眼中迸出搏命的狂怒,一刹那的停顿后,他们的头同时后仰,悍然撞向对方的额头!
一下!
又一下!
“咚”、“咚”两声闷响,龙牙松簌簌震动起来,所有的挣扎与搏杀都在这两声闷响中戛然而止。洪钟般的轰鸣响彻埃修的脑海,意识剧烈地震荡,随后更是被剧痛反复地锤捣,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埃修首先是看到特蕾莎眼中那令人心悸的空寂消失了,正在燃烧的恨意也随之隐没,取而代之的是失神的惘然;再然后埃修看见了自己狼狈的影子,他满脸的血污,眼中还残留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埃修用力摇了摇头,却摇散了自己最后一点清醒。他渐渐地恍惚了,全身的力量如泄洪般流逝,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更支撑不住特蕾莎。他仰面倒下,重重地摔在雪地中。
……
瓦尔雪原,瑞文斯顿军临时营地。
已是深夜,然后有震天的喊杀声自前线传来,与迷雾山大军的激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昼夜,然而双方丝毫没有鸣金收兵的念头,只是不停地将部队推上血腥的战场,像是把棋子一股脑地堆到棋盘斯顿还是迷雾山部落都损失惨重。“猛犬”瑟坦达与“铁熊”道格拉斯都已经战至脱力,死在他们手上的迷雾山战士恐怕已经破千,换做是往年仅凭他们两个便足够把迷雾山大军杀得肝胆俱裂,可他们今天却险些失陷在无边无际的灰潮中——在他们体力不支准备撤退时,一个血红的恶鬼纠缠上了他们,同时围过来的还有死亡骑士与披着白狼皮的荣誉护卫。若不是利斯塔拼死相救,恐怕他们两人都会相继在灰潮中饮恨。在瑟坦达与道格拉斯退回后方修整后,恶鬼随即接管了战场,屠杀了相当数量的北境子民。好在利斯塔仍然活跃在前线,他带着龙骑士向着灰潮发动了几次反冲锋,本人亦是亲自出手将恶鬼击退。直到现在,迷雾山大军都没能冲上雪坡,然而瑞文斯顿的军队同样无法在瓦尔雪原上推进一步。
议事营帐内,亚历克西斯公爵慢慢地从圆桌上撑起自己的身体,他的脸比以往更加苍白,眼睛里布满细密的血丝。他长久地注视面前的雪盘,蓝旗与灰旗不分彼此地纠缠在一起。偌大的圆桌除他以外空无一人,其他的领主不是在前线指挥作战就是在后方休息。亚历克西斯公爵面无表情地掀翻雪盘,任由碎雪、旗子散落一地。他沉默地走出营帐,一名龙骑士朝他敬了个军礼:
“禀报大人,伊凡勒斯子爵已经苏醒。”
“带我去。”亚历克西斯公爵说。
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席子上。到底是一位老将,赫然是以劣势人数顽强地在雪坡上抵挡住了灰潮疯狂的攻击,撑到了后方大部队的到来。阿拉里克公爵赶到时老家伙正在与两名黑骑士周旋,以一敌二居然不落下风,可被接应下来以后老人立刻昏迷过去,好在他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严重脱力,直到现在才醒转过来。
“弗罗斯特?”老人眨了眨眼,看清了面前的人。
“子爵阁下。”亚历克西斯公爵挥退了龙骑士。他在老人面前单膝跪下,双手紧紧握住老人的手放在胸前,“是我,弗罗斯特·亚历克西斯。”
“弗罗斯特,我要死了。”老人轻声说,“你也是。”
亚历克西斯公爵手上的肌肉绷紧了一瞬又放松,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老人的手,冷淡地回答:“您不要再说胡话了。”
“弗罗斯特,你我死后,瑞文斯顿该何去何从?”老人却不再看亚历克西斯公爵一眼,自言自语起来,“斯蒂芬可堪一用,他的脾气很好,责任心也强,但有时候过于正直死板,还需要很久才能领会到兵者诡道的真谛。其他人性子跟你差不多强势,能力却远不及你。小阿拉里克跟小阿尔德玛还算可以,。可你若不在,厄尔多一个人是压不住他们的——”
“请不要再说下去了,您不会死的,我也不会。”亚历克西斯公爵低喝,“这场战争的胜利必将属于瑞文斯顿。”
“我是在说这场战争以后。”老人奇怪地看了亚历克西斯公爵一眼,“瑞文斯顿必然取胜,神已经告诉我了。”
“神?”
“射手之神乌尔维特。”老人眼中流溢出虔诚却悲伤的光,“我受他的庇护,受他的谕示,他教我看到了北境的未来,被血与火点燃的未来。”
“去找到他!”老人坐起身,紧紧握住亚历克西斯公爵的手,“去找到他!”
“找谁?”亚历克西斯公爵看着自己的手,老人的手指如同钩爪般深深陷入他惨白的掌心,却没有一丝血色浮起。这一刻他有种莫名的预感,也许老人是对的,他也快死了。
“埃修……埃修·巴兰杜克!”似乎仅是说出这个名字便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老人无力地躺下,可他仍旧期冀地望着亚历克西斯公爵,眼神明亮炽烈。
“我会的。”亚历克西斯公爵说。在得到了他郑重其事的允诺后,老人欣慰地阖上双眼,沉沉睡去。
亚历克西斯公爵为老人掖好绒被,走出帐篷。几名医师朝他点头示意。“好好照顾他。”他低声说。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