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弩收了回去,露西安娜松了一口气,为布罗谢特拉开大门。沉浊的,充斥着血腥与汗臭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埃修一窒,颓然坐倒在地。礼堂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伤员。布罗谢特示意露西安娜关上门,他小心地将那柄战斧踢到一旁,低下身开始检查埃修的伤势。
“那些人都是撤退途中留下来殿后的,真没想到你居然能救下他们。”布罗谢特包扎好埃修手臂上的贯穿伤,同时不动声色地将一块麻叟草的根茎塞进他的嘴里。三个方向的防线里,西城门的守军撤退得最为顺利,一方面是因为雷恩阻击有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肯瑞科与特蕾莎这般顶尖的战士坐镇。吉格是第一个抵达王立学院的,但他对于布置防线,设置工事等活计一窍不通;好在由达哈尔大尉所指挥的东城门守军也很快到达了撤退地点,在这位骑士长的安排下,礼堂前的空地很快被鹿砦与拒马填得水泄不通;而北城门的守军则最为狼狈的,同时也在撤退过程中损失最为惨重。尽管布罗谢特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迷雾山大军会安分地等待埃修与预兆之狼分出胜负,因此特意在撤退的途径上设置了几支阻击部队,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在半路上就被汹涌的灰潮纠缠住了——作为超重装弓箭手,波因布鲁守备军的转移速度可想而知,他们就是木桶中那块最短的木板,决定了整支部队的撤退速度。而且不像东西两边的城门,波因布鲁的北城门并未建立三层船型内瓮城预留缓冲的纵深,阻击部队甚至找不到可以依托的有利地形,只能在街道上与灰潮周旋,然而随后就被几个接连的浪头拍散。北城门的守军几乎是被灰潮一路撵到王立学院附近的,为了维持阵型完整布罗谢特甚至不敢让本该前往内堡的兰马洛克分兵。若不是达哈尔大尉意识到不对劲,派了吉格出来救援,灰潮吞没他们只是迟早的事。然而在掩护兰马洛克撤退回内堡的途中他们还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北城门的守护者部队牺牲过半,雇佣兵部队更是十不存一,参战的肯瑞科受了重伤——以他的本事跟装备本不会如此,然而家伙一时杀得兴起,居然冒冒失失地冲出去跟几名荣誉护卫缠斗,对方哪里跟他客气,在试出肯瑞科是个硬茬子后果断呼唤了众多的熊爪狂战士。肯瑞科差点就被若干根同抡同落的狼牙棒砸成肉泥,还好属下的侠义骑士拼死向前,以全军覆没为代价才把他接应回来。就算如此被抬回礼堂时肯瑞科也已经奄奄一息,全身的铠甲碎得不成样子。达姆士在肯瑞科的身上抹了将近半斤的药膏才堪堪吊住他的性命。在礼堂外抵抗的那些黑矛骑士已经是此处仅剩的有生力量了。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医仆跟学者们迟早也会拿上武器。但埃修以及那些跟着他一路突围至此的生力军却推迟了那一刻的到来。他们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体力消耗甚巨,休整一段时间后就能投入战斗。
埃修将麻叟草嚼碎了吞下,在布罗谢特检查他身体其他地方的伤势的时候,他的目光越过老人的肩头扫视过礼堂。他先是在角落的阴影中找到了特蕾莎,两人的目光短暂地交汇又各自移开;埃修随后又在伤员中找到了萨拉曼,这个达夏汉子被砍伤了肩膀;而安森这时充当起了医仆,在给萨拉曼处理好伤口后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达姆士身后。雷恩从一名伤员手中借了把豁口不是那么严重的长剑,而后就准备加入外头的战斗。露西安娜想为他开门却被礼貌地阻止。“多谢。”雷恩自己拉开大门走出礼堂,在经过埃修身边时,他低声说。
露西安娜想合上大门,埃修却在这时托住了她的手腕。“开一会。”他说,把头凑到外头,狠吸了几大口冰凉的空气,而后剧烈地呛咳起来,嘴里吐出黑红色的凝血。埃修又贪婪地吸了几口,精气神出现了明显的好转。
“好了没?伤员可禁不起冷风。”露西安娜不耐烦地说,她一开始还试图甩开埃修的手,但很快发现自己的力气跟他实在相去甚远。
埃修点点头:“好了——嘶!”他倒吸一口冷气,却是布罗谢特帮他把几根错位的肋骨复了位,又在一些愈合比较缓慢的伤口上敷上药膏。做完这一切后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你需要休息多久?”
“不用。”埃修说,“有没有干粮?”
“别想了,没剩多少。”布罗谢特摇了摇头,“我们撤退得过于仓促,丢下了不少辎重。”他打开大门,朝内堡那边快速做了几个手势,而兰马洛克在城墙上回了几个手势。布罗谢特又退回礼堂,压低了声音:“内堡那边也没多少箭矢储备了,迷雾山蛮子的攻势太狠,逼得兰马洛克同样要提升箭雨的密度,不然根本压制不住。我们手头也没几把完好的武器了。就算王立学院的医仆跟学者都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可轮到他们上场的时候也只剩下卷刃的刀剑。”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远处的战斧,寒光从浸满鲜血的斧刃中透出来,锋利地滑动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的战士不可能赤手空拳地跟敌人扭打。虽然你带来了不少人,但你也知道他们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一把狼斧,也不是谁都能驯服这柄狼一般凶暴的武器。”
“行了,我知道了。”埃修闭上眼,片刻后睁开,“你还有麻叟草吗?”
“还剩下几块。”
“全给我。”
“院长已经给你喂了一块了!”露西安娜不满地说,“其他重伤员比你更需要麻叟草!”
“全给我。”埃修不看露西安娜,又重复了一遍,“我还需要一套连身的重甲。”
布罗谢特上下扫了他两眼:“达哈尔那一套比较合你身,不过胫甲跟头盔会宽松一些。”他将怀里的麻叟草根茎全部交到埃修手里,同时交过去的还有一包熏制过的燃血甘草,“胸甲的左右腰腹各有一个活扣,胫足的机关在膝弯附近。你自己看着办。露娜,把门打开。”他脱下自己的棉甲与皮甲,递到埃修面前。
埃修沉默地点点头,站起身,抓过战斧,将棉甲与皮甲挨个套上。布罗谢特站在埃修身后,帮他束紧了绑带,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
“应该做的。”埃修轻声说,“我们都想避免无谓的牺牲。”
他把一块麻叟草含在嘴里,走出礼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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