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钱谦益再次告假出宫。内阁大学士在宫中虽然有值房可以晚上宿在宫中,可也没规定晚上不许回家。史可法知道后,面上露出忧色,却也无可奈何。身为首辅的他,已经习惯了以内阁值房为家。
夜晚,一个全身蒙着黑衣的人走入钱谦益的府邸,立刻被引入钱谦益书房。
“请坐!”钱谦益没有起身,伸手请来人坐下,然后继续烹茶。
来人掀开盖住大半拉脸的黑巾,赫然是本来应该在宫里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田成。
田成在钱谦益对面坐下:“阁老让人召咱家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钱谦益微微一笑:“田公公稍安勿躁。“
田成虽然心里急躁,却不得不闭了嘴,看着钱谦益烹茶。钱谦益烹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股悠然自得的意境,不知不觉,田成急躁的心竟然平静了下来。
“最正宗的西湖龙井是西湖狮峰山下十八棵茶树,每年产明前新茶也就十多斤。老夫虽然贵为大明阁老,每年也只能弄到一斤半斤,田公公不妨尝尝这茶怎么样?“钱谦益给田成斟上一杯茶,笑着请道。
田成捻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就觉得唇舌留香,不由的连连称赞:“果然好茶!“
钱谦益微微一笑:“田公公身为内宫大档,宫中所有太监的老祖宗,什么样的好茶弄不到?老夫却是班门弄斧了。“
田成摇摇头:“阁老过誉了,咱家虽然是司礼监掌印,在这宫里说的并不是很算,谈不上什么老祖宗。“
钱谦益笑道:“司礼监秉笔太监马翔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哪里比得上田公公你,你当初可是能和韩赞周抗衡,在宫里势力根深蒂固。“
田成只是笑着摇头,并不接钱谦益话茬。
钱谦益无奈,只能把话挑明:“田公公,今日老夫邀你前来的目的想必你也心知肚明,咱们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陛下身体好转,理当重新秉政,你是愿支持陛下复出,还是继续当你那个有名无实的掌印太监,可一言而决!“
田成神色严肃了起来,坐在那里久久不发一言。田成名义上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宫里职位最高。可权力大小从来不是看职位,而是看和帝王关系远近。
当初陈越从九江起兵清君侧之时,和韩赞周对立的田成被软禁了起来,当时只是尚衣监太监的马翔被派到陈越军中宣旨,却和陈越勾结,然后等坤兴公主监国之后,马翔因为获得陈越信任被任命为司礼监秉笔,职位虽然不如田成,因为和坤兴公主亲近的原因,权力却比田成大得多。几乎把持着内宫。
人都是有野心的,哪怕没有尘根的太监也是如此。田成自然想做名副其实的司礼监掌印,而不是现在这个摆设。这也是他不惜冒险前来见钱谦益的原因。
但实现野心的同时,也必然要冒与之相应的风险,这也是田成犹豫的原因。
“需要我做什么?“终于,还是忍不住诱惑,田成艰难的问道。
钱谦益笑了:“很简单,后日大朝之日,你带人护送陛下前往朝堂即可。这点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田成仔细想过,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
夜已经很深,深夜的南京城却处处灯火,秦淮河畔更是鼓瑟丝竹、靡靡之音隐隐传播。身为大明帝国的都城,南京的风流无处可及。
位于内城的锦衣卫北镇抚衙门,却灯火全熄处在一片黑暗之中,两扇紧闭的大门如同噬人的巨口,令人望而生畏。
臭名昭彰的锦衣卫衙门,便是白天也无人敢从门前经过,更不用说夜晚了。
然而就这时,一个黑影在路上快速行走着,直直的走到衙门角门前,口中发出一声鸟鸣声,然后便见角门打开,黑影迅速进入衙门,然后角门重新关闭。
衙门内部同样一片黑暗,不过在院子深处,有一个房间却隐约亮着光,透过窗纸能看到房间内部人头涌动。
房间内部,锦衣卫都督刘能端坐在正位,十数个锦衣千户百户侍立两侧,房间内部气氛极为严肃,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房门打开,一个百户匆匆进来,把新近接到的情报送到刘能面前。
刘能展开字条定睛看过,脸上露出了冷笑。
“司礼监掌印太监田成夜访钱谦益宅,二人于书房密议半个时辰,所谈内容不详。“
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摆到了刘能案头,锦衣卫的能量可见一斑。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刘能脸色不虞,千户卢剑星忍不住问道。
“看看吧。“刘能随手把情报递给自己的助手。
卢剑星接过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司礼监掌印夜会内阁大学士,在这种危急时刻,分明是要出大事的节奏。
“前不久黄道周密会钱谦益,然后黄道周又去见了京营总督常延龄,现在钱谦益又密会田成,大人,东林党这两天动作频繁,发动恐怕也就这两天了。大人,咱们该怎么办?”卢剑星向刘能请示道。
“你们怎么想?“刘能却问道。
“大人,东林党咄咄逼人,咱们不能再只看着了,大人你下令吧,我立即带领兄弟挨个抓人审讯,先把钱谦益那个幕僚和田成的管家抓起来,刑讯逼供问出东林党的意图。”一个千户率先说道。
“大人,您下令吧!管他阁老还是京营总督,只要一声令下,统统都给他抓起来。”其他人也纷纷表态。
卢剑星却张张嘴,欲言又止。
“你们都出去吧,负责好各自的一块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卢剑星留下。”刘能摆摆手,令众人退去。
“大人!”
“卢剑星,现在没别人了,有话就说吧。”刘能淡淡道。
卢剑星神色极为严肃的道:“大人,不用属下多说,其实您对钱谦益等人的目的心知肚明。抓什么钱谦益的幕僚、田成的管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刘能点点头,不置可否。
卢剑星一咬牙,伸手指了指屋顶:“大人,咱们都知道造成现在这种局势的原因是什么,宫里那位身体好转不甘平寂,朝中那些东林党人也闻风而动,试图借机翻转不利的局面。
事实上咱们解决的办法可以非常简单,只要做掉宫中那位,便可消除一切祸乱的根源,根本无需大动干戈!“
卢剑星话语低沉,却隐带风雷之色,一番话说出便是刘能也神情大变。
“你的意思是弑君不成?”刘能脸色大变,话语中带着一丝颤抖,哪怕他身为锦衣卫总督,权势熏天,提到弑君二字也忍不住脸色大变。
卢剑星脸色也有些苍白,不过还是咬着牙继续道:“正是如此!大人,天下人都知道,大明能有现在这么好的局势是何人的功劳,若是任由崇祯重掌朝政,大明很可能会恢复到以前的局面。王爷辛辛苦苦创立的局面会毁于一旦。
而若是干掉崇祯,公主继续监国,王爷继续大权在握,大明的局势也会越来越小,这才是以最小的代价解决问题。“
卢剑星的话充满了诱惑,令刘能也忍不住怦然心动。虽然身为锦衣卫总督,可刘能最忠于的并非崇祯父女,而是齐王陈越,他留在京城的任务便是监控南京,替陈越维持住京中局面。
现在陈越远在北京,对南京城鞭长莫及,南京城风雨欲来,东林党蠢蠢欲动,刘能这个锦衣卫总督首当其冲。若是能以最小的代价平定眼前的局势,稳住南京的局面,刘能自然非常心动。
可是,那可是弑君啊!哪怕是杀人如麻的锦衣卫总督,听到弑君二字也忍不住骇然变色。
卢剑星话说完,便静静的看着刘能,等着他的决断。
刘能神色变幻着,汗水顺着脸颊流淌。
诱惑很大,但后果十分严重,不是他这个锦衣卫总督能够承担的起。这让他想起几年前扬州的时候,当时的敌情司主事卫阳被单明磊等人说动,欲要做掉在山东的三皇子,事情败泄之后,当时的平南侯陈越暴怒,罢免了卫阳的敌情司主事职位,现在卫阳不过是一阶参将,已经泯然于众人。
这件事情告诉刘能,在很多事情上身为属下的不能替上司做主,哪怕打着为上司的着想的旗号。
弑君这事虽然有利于迅速平定局势,可造成的后果十分严重。只要事情发生,在天下人眼中便是齐王致使,不需要任何证据。
弑君之罪,哪怕齐王功劳再大,也必然在天下人眼中形象大坏,更会导致齐王和监国公主决裂。
监国公主再喜欢齐王,也不会容忍齐王的手下杀掉自己的父亲,哪怕她没有任何证据,心中必然有芥蒂。
身为陈越的心腹,刘能知道陈越有多么在乎坤兴公主。他更知道陈越一旦知道这个事情,会如何的雷霆大怒,而等待自己的后果可想而知……
“大人!”见刘能还在犹豫,卢剑星忍不住催促道。
刘能终于回过神来,看向卢剑星的眼神格外的严肃:“放弃这个愚蠢的念头,从此以后想都不要想。不仅不能做这件事,反而要保护好陛下的安全!”
“大人,莫非您忘了自己的身份?”卢剑星看向刘能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怀疑,“别忘了咱们是王爷的人,不是陛下的走狗!”
刘能淡然道:“我只知道若是咱们做了这件事,王爷才会勃然大怒,锦衣卫从上至下一个人都别想活!”
“啊!”卢剑星大惊失色。
“不要惊讶,”刘能淡淡道,“你也算跟了王爷好几年,当知道王爷的脾气,他无论如何不会做出弑君这样的事情,他和陛下关系复杂,但和公主却是一往情深,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会做出让公主伤心的事情。”
“可,可王朝霸业,其实一个女子能比?”卢剑星张口结舌,有些不敢相信。
“王爷是至情至性之人,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可不正是这样,咱们这些人跟着王爷才安心吗?至少不用担心以后会兔死狗烹落不了好下场。”刘能淡淡的道。
“……”卢剑星也无话可说了。
“天要其灭亡,必让其疯狂!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钱谦益黄道周等人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先让他们蹦跶吧,现在蹦跶的欢,早晚给他们拉清单。”
“难道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卢剑星不甘心的道。
刘能道:“就这么看着,看着他们蹦跶便是。不过局势要掌控住,一旦王爷下令,咱们要能迅速稳定住局势!”
……
宫城某处偏殿,负责守卫内宫的锦衣卫指挥同知韩立正在殿内休息,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寻了过来,在其耳边密语。
“这……”韩立愣了一下。
“这是都督的吩咐,你听令行事便是。”来人强调了一次,便离开了。
韩立神色复杂至极,放弃了休息,亲自沿着宫墙巡视着,安排着宫内的防御。
“老祖宗,宫内守备突然严密了很多,韩立那厮亲自坐镇宫门。”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向田成禀告道。
“莫非锦衣卫察觉了什么?”做鬼心虚的田成脸色一变。
“干爹,孩儿有一计,可以让韩立为咱们所用。”一个心腹太监突然说道。
田成连忙道:“什么计策快快说来。”
心腹太监便凑近田成耳朵密语着。
“这样行吗?”田成脸色复杂,犹豫道。
“肯定行。只要咱们控制住韩立的妻儿,他便不得不听咱们的话,再对其封官许愿,让他干什么他不得屁颠颠的去啊。毕竟陛下才是大明的主人,韩立他身为锦衣卫,听陛下的旨意行事理所当然。
孩儿就不信,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他会不动心?”心腹太监不屑道。
从锦衣卫同知到锦衣卫指挥使,虽然只有一级的差别,却是天差地远,很多时候终其一生也难达到。田成相信换做自己,也不得不为之心动,于是便拿定了主意。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是,干爹。”心腹太监高高兴兴的出去了。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