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幽谷。
风雪庵。
经过十余年的朝夕相处,罗刹女逐渐摸清了红鸾师尊的脾气禀性。红鸾师尊孤僻喜静,生人勿近,但却喜欢乖巧安分,遵礼守法之人。
奈何罗刹女骨子里便不是一个安份之徒,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任性地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离家出走,寻仙问道去了。
红鸾师尊从来都是讲武力不讲道理,能动手解决的绝不多费口舌。这么多年,罗刹女稍惹红鸾师尊不如意,便是各种法术加身,从不跟你费话一句。彻彻底底地奉行棍棒教育。这么多年罗刹女没少吃苦头。
这一日,师徒俩正在用晚膳。
“师尊,弟子可不可以不做尼姑呀?”罗刹女忽然无头无脑地冒了一句。
“谁要你做尼姑的?”红鸾莫名其妙道。
“可这里不是叫风雪庵吗?不是尼姑的修行之地?我们不是带发修行的尼姑吗?”自从当初第一次随红鸾师尊到风雪庵,她就有了这么一个疑问。罗刹女本是心直口快之人,憋了这么多年,早已是不不吐不快。
“谁告诉你我们是尼姑的?”红鸾师尊道:“这里无主,我喜欢这里清静,就住在这里了,如此而已。”
“那我们是什么教派呢?弟子当年见菩提祖师衣着行为,非佛非道。一众师伯师叔五花八门,也看不出倒底什么流派?”罗刹女问道。
“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红鸾淡淡道:“仙佛神魔,人妖鬼怪,随你喜欢。”
罗刹女“啊”了一声,她似乎从红鸾师尊的话语中感到了一丝霸气,方寸山独有的霸气。愣了好一会,罗刹女俏皮一笑:“弟子不想当道姑,也不想做尼姑,不如就当个女仙吧。”
“当仙人有什么好的?做什么都有天条天规约束,处处身不由己。”红鸾师尊绝美清冷的面庞,浮出一丝愰惚:“做自己不好吗?”
一缕微风拂面。
红鸾师尊呓语喃喃。
是问罗刹女?
或是问自己?
还是问……那个人?
罗刹女好奇地盯着红鸾师尊,此时的红鸾师尊似乎有些不一样?
一阵灼热传来。
罗刹女一愣,从怀里取出一枚玉简。玉简正微微颤动着,散发着荧荧的光与热量。
六年前,罗刹女修炼小成,步入金丹大道。同年偷偷溜出风雪庵,回到家中探望父母,遂留下一枚传讯玉简,以备紧急时联系之用。当时修为尚浅,手段有限,只制作成了一只以亲人血脉为引的最简单传讯玉简。
“女儿,女儿,你快回来救救我们的子民……”
玉简中,传出一个老人十万火急的求救声。
……
西海之滨。
有一小国,以国主姓氏为国号,名“罗刹国”,地势平坦紧临大海。
这一日,上天无德,龙王发怒,西海发生千年不遇的大海震,震幅几乎囊括整个西海。
巨震之下,引发千里巨浪,无边海啸。
海啸上岸,以排山倒海之势,瞬息吞噬靠海的上百个村庄,上万人的性命。千万顷土地转眼间一片汪洋,滔天的海啸丝毫不见停止的迹象,仍然一波一波地向大陆深处推进。
无数的人哭嚎着,奔跑着,有抱着小孩的母亲,有背着老人的人子,也有以死相逼不愿做子女累赘的老父老母,也有幼儿和跑不动的母亲不离不弃……更多的是,什么都顾不上,独自逃命之人。
然而无论是谁,在大自然天威面前,人类是如此的渺小脆弱,没人能赛得过这样的天地之威,谁都逃不掉,一个都少不了。
……
罗刹国皇城。
国主正与一众文臣武将坐镇城门,此时城门紧闭,仓皇间调动满城军队,发动民众,以麻袋装土,垒于城墙城门之下,加固防御,希望借此阻止洪水淹城。
不是不想逃,而是罗刹国地势平坦,四野无山。凡人逃得再快,能比得过那一瞬百里的洪水?
而洪水己至皇城不到百里。
已有不少难民逃难至城墙下,然而城门已被泥土袋堵死。
城中上十万百姓惊恐万状,有想方设想帮军队加固城墙,有祈求老天怜悯,也有泪流满面,悲泣“造孽啊……”。
国主面色铁青地看着城下,逃在了洪水前,又被堵在了城门下的难民,绝望茫然地站在城门下不知所措。
等死……
百里距离,柱香时间,洪水便冲到皇城前。
浩荡奔腾,瞬间吞没那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难民,又狠狠地撞在城墙上。
城墙一颤,那临时垒起来的泥土袋总算起了作用。城墙经受住了洪的冲击,稳住了。
难民中。
一个年轻女子一脸死灰地任由三人多高的洪水将她吞噬。
女子被洪水拍晕,浑浑噩噩时,忽然听到熟悉的呼唤声。
“娘子,娘子……”
是她新婚丈夫的声音!
忽然有些清醒时,猛地呛了数口水,难受得要命。
下意识地挣扎。
却无处着力。
忽然一只大手将她拉出水面。
他的丈夫,那个老实木纳,相貌普通,平时不苟言笑的男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根房梁木桩,焦急地帮着她抱紧木桩。
她惊魂未定,又身体无力,两次三番都没有抱住木桩。
待她终于喘过气时,又一道浪头拍击过来,一直不放弃在帮她的丈夫忽然间没了人影。她惊恐地转过头时,丈夫被湍急的洪水卷走,沉沉没没,直至看不到一点影子。
她嚎啕大哭,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和海水一样咸。
本以为在父母葬身海啸中时,她已流干了眼泪。
“娘子,娘子……”
丈夫的呼唤仿佛在耳边回响。
沉浸在悲痛中的女子忽然一个激灵。
抬起头。
天空中,她的丈夫正一脸欣喜地朝着她这边飞过来。
她痴痴地笑了,笑得泪流满面。
以至于忽视了丈夫身后,一个用一根金色的绳子,提着丈夫飞行的碧裙罗裳的绝世女子。
“娘子,手给我。”丈夫唤道。
女子伸出了手。
被丈夫一把抓住,牢牢握紧。
拉出水面。
又飞上城墙。
女子紧紧抱住丈夫,她的世界,只剩她与丈夫两人。
“女儿,女儿……”
“公主殿下……”
城墙上,人流攒动。
一个绿裙女子,手握幌金绳,愰若仙子,遗世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