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要冷静。
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后,专业人员的专业素质令情报官平复了心中的惶恐,他一边小心的戒备着危机的临近,一边思考着自己应当如何应对这诡谲的局面。
等等!
诡谲?这可说不定。
暂时恢复了冷静的西蒙,敏锐的察觉到了此次事件的核心。
那便是“面具”之“死”。
当他杀死了这位下层区的阴影之王后,巨人保罗的府邸就发生了暴动,无论搞鬼的是鬼魂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终归与那个操纵尸体的怪物脱不开干系。
对,操纵尸体的怪物。
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的情报官终于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根本没有什么鬼魂,也不存在什么妖魔,有的只是……一群行尸走肉。
面具是皇帝米开朗基罗的左膀右臂,他能自如的操纵死者的身体,令它们如同生者一般行动——或许是多疑的天性使然,这位下层区的阴影之王只在他面前操纵过巨人保罗的尸体,让他下意识的认为,府邸的活死人只有保罗一人。
实则不然……在巨人保罗的庭院中,至少埋藏了数十具新鲜的尸体!
出于保密,更为了凸显他的价值,他杀死了那些可能泄密的侍从、女仆们,然后将埋葬在了庭院的花圃中,只是那一刻的他没有想到,在这个世上竟然有真的存在能奴役死者的怪物!
还真是自作自受。
轻轻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此次已在劫难逃的西蒙整理了一番稍显缭乱的衣衫,目光在地板的尸体上微微停驻,随后冷笑出声:“起来吧,我知道你没有死。”
短暂的停顿后他纠正了自己的说法。
“不——应该是从来没有真正的活过。”
明明只是微不足道的几秒钟,但在迷途者之家的情报官眼中,却比几个曜日时还要漫长,好在难熬的时光终究短暂,在短暂的沉默后,下层区的阴影之王终究借助地上失去活力的载体,发出了声音。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问,冰冷的声音中不带哪怕一丝的情感。
“其实很简单,”西蒙那张只能称得上平庸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笑容,而后话锋就此止住,“但我没有理由告诉你。”
他顿了顿,随后吐气出声:“你的破绽。”
“既然如此,”面具的声音没有恼怒,没有憎恶,有的只是如水的平淡,“你的存在价值于我已消失殆尽。”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府邸的大门在“嘭”的一声巨响中轰然破碎。
在四散的木屑中,一个巨人傲然而立。
“好久不见了,保罗大人。”曾经的侍从官向撞碎大门的闯入者友好的打着招呼,随后话锋一转,“不,应该是才见面不久才对,面具大人。”
“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面貌粗犷如野兽的保罗口中,吐露出冰冷的话语,“还真有点不忍心将你就这么杀死。”
“是看上了我这具尸体吗?”迷途者之家的情报官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随后轻笑出声,“那还真是抱歉啊,肯定不会比现在所使用的那具更好用。”
“也是。”下层区的阴影之王点了点头,“所以,我改主意了。”
“哦?”西蒙低咦一声。
“请走吧,”保罗温文尔雅的笑着,“今天,我不会对你动手。”
“今天?”情报官稍显疑惑。
“没错,”面具刻意重复道,“仅限今天。”
“那么,再见,”西蒙没有质疑下层区阴影之王此言的真实性,也没有怀疑刚刚那轮简单的言语交锋中会不会有什么陷阱存在,因为这毫无意义,因为……敌人的话语,从来就没有任何可信度可言,“不,是再也不见。”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与那个有若巨人般高大的活死人插肩而过时,那张堪比野兽的粗犷面容上浮现出一个堪称诡异的憨厚笑容,“相信我,远比你想的更快。”
“哦。”
两人就这么错肩而过,渐渐远去。
“愿你能在我的乐园玩的愉快,”目送着情报官的远去,主宰着保罗那强壮近乎非人类躯体的面具转身,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哪怕一眼,径直走回客厅的正中,然后如雕塑一般站定,“至少,要让它们……感到快乐才是。”
西蒙自然不会知道发生在他身后的事情,但作为阴影之王曾经的辅佐官,他十分清楚对方的冷酷与无情,就连巨人保罗这个早期追随米开朗基罗挑战过黑暗公会残酷统治的元老都能说放弃就放弃,更别说是他这个背叛者了——面具这个亵渎死者怪物,绝对不会放任他生离这座府邸。
他有这个觉悟。
尽管在他的印象中,这位下层区的阴影之王在信誉上没有任何污点,但一来相处的时间太过短暂,二来人的主观印象受到太多因素的影响,很难具备强有力的说服力,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遭到来自身后袭击的准备。
然而,一直到他走出了最佳攻击范围,面具都没有发动攻击,只是静静的站着,静静的注视着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在期待些什么。
总感觉有些不安。
事情的诡异发展令迷途者之家的情报官不自觉的将警惕提升至最高,就算寄宿在巨人保罗身躯中的阴影之王遵守先前定下的约定,他还需要面对至少数十具行尸走肉,以及更多的潜在危险。
但即便如此,也不该如此的不安,到底忽略了什么……忽略了什么……
巨人保罗的府邸不大,但算上庄园也不小,一边警戒着可能到来的危险,一边思考着自己是否疏漏了什么本不该疏漏信息的西蒙走的也不快,离被面具经营的大本营的出口还差接近一半的路途,如果是平时的话,脚程快一点可还不要三五分钟,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这三五分钟的路途,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然而,就算他将危机意识拔升到最高,也仍免不了中招。
在松软的黑土地下,一双泛黄的骷髅手臂神不知鬼不觉的扒开了地表的土层,随后尖利如鹰爪的五指紧扣成环,将他的双脚紧紧锁住。
稍稍慢了一步,情报官才发现不妥,但此时……为时已晚。
明明是腐蚀到一碰就碎的骨头渣子,可在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下却坚逾钢铁,无论西蒙怎么挣脱,怎么劈砍都纹丝不动,硬生生的将他钳制在了此处。
刚如何办才好?
如果奥巴代亚的信物没有碎掉,或许可以通过来自至深之夜的怪奇逃脱,但可惜的是,即便像他这样能够算得上组织中坚力量的精英,也很少有人能幸运的拥有一枚如同保命符一般的信物,甚至如果不是他这次的任务太过危险,也太过重要,连先前那一枚都只是虚妄。
也就是说……只能靠自己了?
冷静——要冷静——
他强迫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然而还没等他想到一个解决办法,情况再一次恶化,松软的黑土地再一次蠕动起来,一只只手臂如同被加速成长的小树苗一般破土而出,在黯淡的晨光照耀下迎风招摇。
危险!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泛黄的骷髅手,但还有少数还保留着一定的腐肉,令人作呕的蛆虫在早已腐烂的烂肉之中恣意遨游,只要看上一眼,就足够让人将隔夜饭都呕出来。
西蒙没有呕吐,这倒并不是他天赋异禀,而仅仅是因为他没有时间感到恶心。
——在生死的大恐怖面前,哪里轮的到娇生惯养的身体表达不满?
他只是像被暴风雨抛至岸上的鱼一般徒劳的挣扎着,做着注定没有结果的抗争,被占据整个视野的成百上千条手臂蜂拥着向下拉扯着,一点一点的,双脚无可避免的深陷于松软的黑土地中。
再这么继续下去,他整个人都会被拉扯入其中!
所以,必须行动起来,行动起来!
在生死危机的逼迫下,他的思维近乎疯狂的运转起来——想要解决目前的困境,方法无外乎只有两种,其一是解决这些威胁他的手臂,其二则是让自己恢复行动力,但目前看来,无论是方法一还是方法二,在现在的情况下都走不通,先不说禁锢他行动那双骷髅手刀剑难伤,就是面前这密密麻麻前仆后继的手臂海,用他手上这把沾染过辛德罗汁液的剧毒匕首都无法打倒,只能被动的被它们向下拉扯着,一点一点向幽深的地下世界沉沦。
不——不能这样下去了!
感受着自己正在一点点无可避免的走向死亡,情报官的心理彻底的崩溃了,他看了眼已经没入泥土的小半个身子,随后注视着手上的萃毒匕首,沉默良久,猛一咬牙关,最终做出了抉择。
致命的锋刃轻轻划开皮肤的表层。
然后一阵天旋地转,他重新回到了离庄园大门不到一百米的小径之上,没有骷髅手臂,更没有令人作呕的腐肉与蛆,有的只是一个如同传闻中幽灵一般透明的年轻女性,她的面容似乎有点……有点熟悉?
意识渐渐昏沉,可心灵却仿佛被擦抚过一般变得不可思议的宁静。
这是凶灵,即便在妖魔中都非常罕见的凶灵,能够制造幻觉的凶灵——
他想到,然后闭上了眼,灵魂深处似乎有一朵异常美丽的幽蓝之花绽放,随后身体渐渐干瘪,如同被洒了脱水剂一般眨眼间只剩了皮包骨,在那满是皱纹的面容之上,隐约可见的只是一个心满意足的诡异笑容,但即便是这,也仅仅持续了微不足道的一个刹那,一阵微风过后,西蒙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彻底消散。
也正因为如此,他并没看见。
凶灵旁边张大了血盆大嘴,流着一地哈喇子的食尸鬼,以及正向这边赶来的,有着四张面孔、六条手臂、三只腿的缝合怪……
面具说的没错。
这里是乐园,是妖魔的乐园。
这里是王国,是它的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