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正中,用法术催生的藤蔓织就的一顶凉棚下,摆了五张藤椅,围坐着孙百川、公羊参、石道人、墨非以及一名面目冷峻的青年男子,此人是公羊参的影卫首领,名叫周邵权。紫青二人侍立公羊参身后,几人旁边,则站着几名黑衣黑甲的卫士,打扮与周绍权相差不多,却都蒙着面。
墨非也带着自己的面具,听公羊参说了叫自己前来的缘由,有些不解:“标记?那是何物?”
公羊参正打量着墨非,他神魂有损,难以驱动神念,但也能看出此人确实年纪不大,不过举止间沉稳有度,不像寻常少年。
“此事,却是说来话长。”孙百川略一思虑,决定坦白相告,“白公子与石道友交好,应当知道生生宗弟子大都身具魔种一事?”
“知道。”墨非点了点头,魔种这个词最近几天已经快听的耳朵都长茧子了。
孙百川还没说话,青囡却叽叽喳喳的道:“那你一定知道,我家公子原本是宗内的圣子喽?天生具有圣魔种,资质高绝,修为精深,在宗内声名显著,师从大长老黄歇,很受器重,宗内都将公子当作下一任长老人选……”
“咳!”公羊参打断她,“青囡,昨日种种,莫要再提了……”
“哦。”青囡不情愿的答应了一声。
“这……在下却有些不明白,公羊公子既然如此受器重,又为何要叛逃?”墨非却很有八卦精神的问了一句。
青囡顿时便忍不住了:“这还不明白吗?公子声望日隆,自然遭人忌惮呀!几次任务都有人作梗,连大长老也开始猜忌公子,后来,后来……江姑娘身份败露,公子拼死护持,却连自己也……”
这次她却是被紫姝给拉住了。
“不。青囡,是我连累了小安,非是她连累了我。”公羊参叹了口气,“此事还是我自己来说吧,也没有什么不可与人道的了。我看似是被人嫁祸,不得不叛出宗门,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此祸多年前便已注定。”
“那些年我看似烈火烹油,却是每日如坐针毡。生生宗行事与我理念多有不合,遇到小安前,我虽未起过叛出的念头,却也过得十分苦闷。那些任务虽多有他人搅局的缘故,但若非实是有违我本心,也不至尽数失败。”
公羊参说着,面上显出回忆之色,“若没有遇到小安,我大约一直不能知道自己仍旧心存一丝光明。诸位可能有所不知,甚至孙叔大约都并不清楚,我被黄歇带入生生宗之前,乃是大胤定远侯叶兴之子,原名叶景言,我在叶府长到9岁,每日习文练武,只愿日后随父征战沙场,报效朝廷,从不知世外还有修士存在。吾母早亡,我父为人慷慨正直,乃是大胤朝擎天巨柱,我一直想成为一个我父那般的人物。但那年黄歇来到我家,装作正道高人,诓我父道:‘血脉难易,此子留在俗世只会掀起腥风血雨。’说要带我去修行,弥消大胤一场巨祸。父亲不允,他竟趁人不备强行将我掳走,逼迫我入其门下,如果不然便要杀光叶府之人,帮我‘斩去尘缘’。”
凉棚之下一片宁谧,孙百川尚是第一次听闻此事,甚至紫青二女随侍公羊参身边已有二十余年也不知他原本入门前的身世。
“想不到公子竟是这样入的宗门。”紫姝喃喃,她与青囡都是在两三岁的年纪便给带到宗门教养,不记得自己身世,也一直以为公羊参也是这样。
“最初我对黄歇恨不得生啖其肉,但畏其手段,只得答应,黄歇见我资质很好,却也用心教我,起初那二三十年,他待我着实不错。但他修为日深,似乎魔种对其影响也越来越重,他变得愈发残暴不仁,手段酷烈无比,而我金丹有成,便也不再怕他,是以日渐貌合神离。他对我不满已久,我对他亦是形同陌路。”
“那段日子我心中极苦,金丹之前,我尚弱小,便是做下恶事,亦不过仅为自保,尚有借口。但身为金丹宗师,便是在修真界亦有了些名号,便不能再以此自欺。每日昏昏噩噩,道心蒙尘,以至十多年修为未有寸进。便在那时,我遇到了小安。”
“小安是天心斋弟子,那一年黄歇插手西方大顺国国事,与红尘楼一同图谋其境内两处福地,和天心斋起了冲突。黄歇生擒了天心斋一位金丹宗师,便是小安的师父云逸道人。那时她不过凝液修为,却有天大的胆子,就敢冒充红尘楼女子,潜入宗门营地,意图救出云逸道人。但她实在太小看了影卫,没过多久便被发现,抓了起来,正巧那时我是那处行营主事,她便交由我审问。天心斋弟子最善心境把握,她很快便发现我心境不稳,一番可怜兮兮的说辞,便令我将她放了,还顺带告诉了她云逸道人所在,那晚几名金丹修士冲阵,将云逸道人救走,我便以为缘分已尽,不会再见到她。谁知三年后,她被选作暗子,潜入吟月教一名旗主身边,恰逢广圣仙府出世,我被派去那里执行任务,与那旗主起了冲突。对方为我所杀,我本欲放她逃走,她却为了那桩任务主动投靠,加入了生生宗。”
“这五年来,她在我身边,便如行将渴死之人身旁的一弯清泉。她给我说过几次要一同逃走,但我太过谨慎,瞻前顾后,总是不能干净利落的随之离去。事实上她的任务早就完成,可以回归宗门了,但我不舍得,便使尽办法让她留下。她跟在我身边,便是那些人的眼中钉,绞尽脑汁要让她倒霉,而她的身份终是禁不住反复查验,终于败露。从我决定要将她留在身边时起,这样的结局便已注定,即便她不是天心斋弟子,也终有一日会被诬陷而死。”
“是我的任性和怯懦终害了她。”
“小安当笑话般说起过,有一次道盟大比,出云宫外一个卖茶汤的婆婆曾给她相过面,说她日后必会死于情劫,需喝下三大碗她炼制的忘情水才可解脱,但那水一碗便卖五十枚灵石,她没买,怕是以后会死于我剑下。”
“那时我只当是她的玩笑,却不曾想……我便真的是她的情劫……”
“杀她的人……是我……那时她已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央我让她解脱,她说此世已然无憾……惟愿来生……来生……”
“公子,快别说了……”他身后的紫姝跪在他身边,拉住公羊参的手,但后者却仿佛浑然不觉,两行清泪自眼角垂下,双目茫然失焦,不知望向何处。其周身气息如同沸腾般忽强忽弱,一粒丹丸的形状自其胸腹间显现。
“不好!”孙百川一惊,抬手抽出一枚镇神符,飞快的掐诀,在其额前按下。
青光一闪,那暴动的气息终于平息,但公羊参却也再次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