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伟才打量着这个在地图上并不存在的地方,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谁也不会想到在漫漫黄沙之中还藏有这么一处绿洲。
这的确是一个很隐蔽的所在,流动的沙漠抹去了一切痕迹,没有路径通往这里,如果不是公子派来的那个领路人,即便手持地图他也未必能找得到。
但隐蔽也即意味着偏僻,沙漠阻挡了车队,只能依靠骡马、骆驼的驮运,这里的货物吞吐量不可能很大,作为一个走私集市是足够了,但很难继续成长。
“秀才爷,咱们以后真要在这儿扎下了?”黄伟才身后,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满面苦色,“俺能不能把那三十两银子退了,回家去啊?”
大胤科举制度中,乡试通过为童生,府试通过为秀才,省试通过为举人,殿试通过为进士。十五年前,黄伟才勒州府试及第,免徭役,见官不跪,因而被叫做秀才爷。
黄伟才瞥了一眼那人,“走?你曾跟着我习过半年数算,还算不清自己多少斤两?三十两银子,那是买命钱,哪有退回的道理。要走也可以,这寨子没有墙壁挡着,漫漫大漠,你爱去哪就去哪。”
没人领着孤身步入沙漠,除非是嫌自己活得长了。那青年面色更苦,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他名叫关平安,曾在永丰当铺里当过半年的学徒,后来因一个莫名的理由被辞退了,在家赋闲了一年,两天前,黄伟才突然拿着三十两银子出现,说给他找了个活,但需要跟着去塞外跑上两年。
关平安父母都是苦哈哈,以如今的市价,三十两银子足够买上几亩良田外加盖上两间青瓦房了,自然不迭声的答应,现在这钱怕是已经换成了地契,想还也还不回来了。
不但是他,黄伟才身后还跟了七八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如此被诓来的。此时个个面如土色,都在暗自后悔。
黄伟才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却也没有在意,他们还只当自己是被当人票贩卖了,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将面对的是一个比被贩卖更为离奇、更超乎想像的状况。
就像五年前,省试屡考不中的他困苦潦倒的时候,永丰当铺的廖掌柜把一粒丹药递到他手中,第二日他在考场之上有如神助,一直把握不到挈领的经义简单的仿佛村氓的白话,华辞美章如奔涌不息的怒涛在脑海里翻滚,他相信只要他将那篇策论写完,必能得省试第一。
但他却掷笔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许多人无法理解,他好好的府台客卿不作,去一个小小的永丰当做什么帐房。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个选择是多么合情合理。
那日,二十余年寒窗苦读在那一颗丹药下变作了笑话。他立刻便明白,这个世界存在着能够将日常所见统统化作泡影的力量,在那股力量下,富贵荣华又或是出将入相都不过是幻梦一场,只有那丹药,以及那丹药所代表的一切才是唯一的真实。
与接近那真实相比,付出这一点点的代价又算得了什么呢。
……
墨非远远的便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书生打扮的男子,他目光冷静,身处匪窝也丝毫不见慌乱,四下瞧着,似乎在审视或是评估着什么。
墨非所过之处,人群纷纷避让,跪地行礼,黄伟才立刻便看到了他,先是一惊,没想到那位道法通天的石道人口中的主人,竟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接着便是一喜,拥有石道人那样的下属,这位公子,也许即便在那个世界也是极为了不起的人物,跟着他,自己必然能够向着真实更进一步。
他疾走两步,隔着两丈远远跪下,双手托举一枚小小玉符,“属下黄伟才,见过公子。”
墨非示意身后的侍女将玉符拿来,看了一眼,确实是他与石道人约定好的信物,便上前道:“起来吧,我给石道长的要求是要通文字,懂经济,能干实事的人才,你过去都做过什么?”
“禀公子,属下不才,曾考中秀才,略通文治之事。在永丰当做过五年帐房,经济之事亦略知一二。”
墨非眼睛一亮,这确是比自己预想的要好很多了,本来就想着让石道人给自己弄来个措大,只要不是特别迂腐就够了,没想到此人还真有几分才学。
“那他们呢?”
“有四人曾为属下学生,另三人也各有所长,调教几年,应能有所用处。”
墨非哈哈一笑,“好,黄秀才,还请随我来吧。”
带着黄伟才来到议事厅,侍女斟茶后离去,墨非道:“你可知我让你来是做什么?”
黄伟才半个屁股挨着座,闻言起身,道:“属下不知。石仙师只说让属下来辅佐公子。”
墨非一笑,“那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勒泉,黑风盗老巢,关外的私货集市。”
“不错,你既通文治,那我问你,若我想要把黑风盗洗白,将此地改造成为一处通商口岸,你有何建议?”
“这……”黄伟才迟疑了片刻,才道:“恐怕有些困难。黑风盗洗白不难,其近年来打劫之事愈来愈少,有几条私货生意撑着,不久就可以变作一支商队。但恕属下直言,勒泉此地太过偏僻,车队来往困难,若非是见不得光的走私生意,此地绝不会成为集市,想要进一步扩张,怕是不太可能。”
“哦?那你觉得哪里有可能成为这样的地方?”
“关外之地,只有彭家楼可以。不说陆路交通,便是其有一条水脉可以直通澜江,便是不可替代的优势。不过公子难道是想……”
墨非摆了摆手,“彭家乃是太祖钦定,世袭罔替的镇西府侯,我怎么会动这样的心思。不过一说罢了。好了,我也不卖关子了,要你来,是让你做这黑风盗大当家的。”
见黄伟才不解,道:“我还有其它事务,不能在此久留。黑风盗是我顺手拿下来的势力,虽小,却也有些意思,我急需一人治理此地。通商口岸此事暂不说它,两年之内我需要一个黑白通吃的黑风盗。但这只是掩护。你既在永丰当做了五年,应当对他们的底细有所了解,我要你做的,便是打造一个比永丰当更大的网络,我要情报,更多的情报,越多越好,无论是凡俗还是修真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朝廷还是乡野,无论你觉得有用无用,都给我搜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