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的课程,依然是讲经义,沈括虽不算一代大儒,但毕竟曾中进士,于此一道,也有自己的见解。并且他讲课,连书本都不拿,可比学堂的李夫子的照本宣科高明了不少。
杨辉灵魂虽是现代人,但实际上四书五经并未曾仔细研读,脑子关于这块的知识,主要还是继承了先前的那个杨辉。无奈之前的杨辉在学校时常受人欺负,骨子里对于读书学习,还是有些排斥的。若不是他还有孝心,加上父亲杨清的敦敦教诲,怕是暗地里逃课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沈括于亭中缓缓道来,几人端坐其中,听着他讲课,杨辉才真正体会到如坐春风的感觉。
在学堂中读书,一般要经过三个阶段,一授二背三复讲,也就是授书、背书、复讲。每一次授书会选择不同的典籍,然后背诵,最后先生复讲。
那种一穿越回去单单凭着几首诗词就王霸之气尽显,四方臣服的情况,在杨辉看来,是完全不切实际的。学生年龄大小不一,小到三岁孩童,大到十七八岁,都在一起念书。试想一下,一个三岁孩童在读《三字经》的时候,旁边十岁的同窗在读《论语》,等到三岁孩子到六岁,先生再教他《论语》,这时候他都听人读过几年了,就算不理解其中含义,但恐怕都差不多能背诵下来了吧。
一个人自三岁蒙学开始,到得弱冠之年,所读所听所背,实际上已经远远超过了现代很多人。要考科举,必背十三经,单单是这些,就已经洋洋洒洒几十万字,遑论其他楚辞、乐府、汉魏六朝赋、古诗、唐诗、等等。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学子之间所差的,无非是灵感才情而已。
沈立正年龄最小,刚过蒙学,识字也不多,所以沈括对他的要求最低,点书范读之后,串讲了一下简单的故事,就让他自己琢磨去了。而沈立德年龄最大,授书之后,就是自己复习,若是遇到不懂的,再行提问。当然,复习的内容可不是不仅仅是典籍本身,还包括注疏讲解,也是很费时间的。
至于杨辉与其他几个年龄相仿的沈家子弟,过了开蒙年纪,又未到沈立德的地步,所以沈括更加用心一些。
每一个人每天授书的次数不同,像沈立正那种,一天也就两次而已,更多的时间,出了吃饭睡觉,就是被佣人丫环带去嬉戏玩耍。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读书人,是比较苦的,背过十三经,掌握高头讲章,仅仅也只不过算是起点而已。
沈括的讲课并不枯燥,他所学庞杂,讲起课来旁征博引,趣味丛生,中间无论是市井八卦,亦或是朝堂旧事,都娓娓道来,听得杨辉连连点头,竟是了解了不少史书上未曾记载的八卦趣事。
快到中午的时候,是沈括安排的一次会讲,由他出题,大家自由发表个人意见,也算是检验学习的一种方式,最后由他点评。其实大家年龄都不大,根本还没有到会讲的地步,但沈括的授课方式,自然有些超前,所以也搞了这么一出。
’会讲‘与‘问答’是这时代文人交流的一个重要方法,类似于现代的学术大辩论。史载,朱熹与张栻、陆九渊在岳麓书院和鹅湖寺的会讲,都是历史上的著名盛事,各地学子自四面八方赶来,人流络绎不绝,讲堂被围得水泄不通,辩论连续三昼夜不辍,被人形容为“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由此,可想而知这会讲的魅力影响。
毕竟都是些半大孩子,达不到朱熹陆九渊的学识程度,沈括出的题目并不难,主要目的,还是想激起大家的学习兴趣而已。彼此讨论的也并不深入,无非就是关于学习兴趣的一些经典名言理解。
“朱张会讲”所展开的“中和之辩”,以朱熹接受湖湘学派的“性为未发心为已发’而结束。沈括在远亭之中举行的会讲,却是以沈立正一句‘大爷爷,我饿了’的稚嫩童音收尾。
沈括与杨清的商量是让杨辉直接住到沈家庄,上午的课程完毕,中午是有休息时间的,总共一个时辰,也就是两小时,包括了吃饭,午睡等。
沈家的饭菜比杨辉家的好了不少,不但有米饭糕点,还有零食瓜果。他虽初来乍到,但脸皮不薄,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期,也不与人客气,只管吃饱便是。
寄人篱下的日子对于他来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先在沈括这个老好人门下学习读书,大不了以后发达了加倍偿还便是,现在可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
好在沈家如今是沈括做主,丫环奴仆对他也不敢表示出什么不满,这才得以相安无事。沈立德斯斯文文,熟读圣贤书,对沈括的话言听计从,沈立德年纪又小,还未有是非观念。至于其他几个同窗,除了沈轻纱与沈妙洁属于女孩子,单独在阁楼用餐之外,更是没有什么异议,反而觉得能够见到外人一起,有些热闹。
趁着午休时间,沈括却是将杨辉叫到了壳轩,也就是沈括的卧室和读书写字的地方。
沈括坐下之后,说道:“于科举一途,沈爷爷虽有些心得,但主要的还是靠你自己。先前在学堂,十三经背得如何了?”
杨辉老实回道:“辉儿愚钝,到如今不过勉强能诵《论语》、《孟子》、《孝经》而已。”
沈括点点头,将手伸到书桌上,却是拿过一本书册过来,递给他道:“这是我早年科考时的一些随手笔记,你可拿去看看。若有不懂,再问我便是。其中所注解,也并不见得就正确,但作为参考总是可以。”
“谢谢沈爷爷。”杨辉拜谢说道。
他接过书籍,道谢之后,见沈括经过一上午的课,有些疲惫,转身就要离开。
沈括叫住了他,道:“这两日开始,爷爷打算动笔写《梦溪笔谈》。你既有志科考,当通五经贯六艺,若是闲暇,可过来一起学习格物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