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
晴雯推门进去,见小丫鬟蕊儿正拿个鸡毛掸子,往那桌上有一搭无一搭的划拉着,半天都不见挪上半步,她当下便压着嗓子责骂道:“小蹄子,你这又是在糊弄鬼呢?!”
说着,上前一把夺过了鸡毛掸子,顺手往门外一指,道:“去去去,到小厨房叮嘱一声,大姐儿这两日有些咳嗽,让他们弄些清肺化痰的东西,少往汤里放乱七八糟的作料。”
蕊儿忙乖巧的应了,紧倒腾几步夺门而去。
唉~
这蕊儿正是三年前水灾时,孙府买来的小丫鬟之一,原先瞧着挺老实本分的孩子,谁知这两三年长起来以后,倒越来越爱偷奸耍滑了。
也就是仗着香菱仁厚,素来是个不挑人毛病的,否则怕是早被赶出府去……
说起‘赶出府去’四字,晴雯心下不觉又生出些愁绪来,她那哥哥多浑虫的经历,与这蕊儿倒是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想当初晴雯自小被卖到了赖大府上,后来又被转赠给了荣国府,等到在宝玉跟前得了依仗,再想找生身父母时,却哪还有什么音信可寻?
只知有个姑舅哥哥名唤吴贵,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故而又求了赖大家的,将这吴贵收买进荣国府做工。
这吴贵初时倒也兢兢业业,还在赖大的撮合下,娶了个貌美的丫鬟为妻。
谁知好景不长,这吴贵一过上安稳日子,就忘了当初流落在外的艰辛,每日里醉生梦死的,还得了个诨号叫什么多浑虫。
偏他那妻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见他一味吃酒不肯顾家,劝了几次无果之后,便干脆恣情纵欲起来,阖府上下的延揽英雄、收纳才俊。
短短几年间,这荣国府里的老少爷们儿,竟有一半被她考校过枪棒的本事、缴纳过白浊的试卷。
恁般的乐善施舍,阖府上下的男子自都对其青睐有加,可仆妇们却也被她得罪了不少。
先前有晴雯的体面在,倒也还罢了。
等到晴雯被送到孙家,又成了姨娘的贴身丫鬟,这多浑虫夫妻两个的行情,自是每况愈下。
偏他夫妇两个又不知个深浅,稀里糊涂的坐下一箩筐烂事儿,前几日终于被赶了出来,眼下连住的地方都没个着落,全靠晴雯接济着,才不至沦落街头。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晴雯才硬着头皮出面,想托鸳鸯帮多浑虫在孙府谋个差事。
然而鸳鸯对那多浑虫夫妇,比晴雯知道的还要多上几分,如何肯放这两个祸害进府?
却说晴雯正为那吴贵夫妻的发愁,忽听身后门板响动,以为是蕊儿回来了,便问道:“如何,可曾交代清楚了?”
“有什么好交代的?”
谁知身后却传来个浑厚的嗓音。
晴雯吃了一惊,回头见果然是二爷孙绍宗到了,下意识的脱口问道:“二爷怎来的这么快?!”
这话……
怎就那么不中听呢?
“什么快、慢的!”
孙绍宗没好气的呵斥道:“鸳鸯在果园里崴了脚,你拿些红花油过去给她涂了,再把人送去大太太屋里。”
晴雯听说是鸳鸯崴了脚,忙不迭从家中常备的小药箱里,取了一瓶红花油出来,又向孙绍宗告了声罪,便准备赶去果园。
“等等!”
孙绍宗却又忽然叫住了她,随口问了句:”你那舅哥哥可有曾学过什么手艺?”
晴雯脚步一顿,揣摩着这是要帮衬自家哥哥,却兀自有些不敢相信,回过头来小心翼翼的答道:“我那哥哥曾在屠户家做过两年学徒。”
“让他去云水巷,寻一个叫做醉金刚倪二的,就说是我的意思,让那倪二帮着起个屠档!”
这醉金刚倪二勉强也算是府上的亲戚,当初孙绍宗见他还算精明强干,便抬举他在顺天府大牢里做了个小吏。
谁知这厮一朝得志,就在牢里作威作福起来,结果被孙绍宗拿了个正着,直接从牢头变成了阶下囚。
不过倪二也只被关了半年多,出来后还特意找到孙绍宗,当面切断了一根尾指,发誓要痛改前非。
孙绍宗虽不肯再给倪二安排差事,却也资助了他一些银两,让他在云水巷开了家酒楼。
据说这两年间,倪二的生意极其红火,前两日还专门带了重礼登门拜谢——当然,孙绍宗压根也没见他,只让赵仲基出面打发了几句。
这厮虽也上不得什么台面,但解决晴雯舅兄这点小麻烦,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晴雯听了孙绍宗的说辞,先是一喜,继而却又瞻前顾后起来,迟疑道:“二爷,我那舅兄实在是个不成器的……”
“倪二也算有些手段,你不妨暗地里知会他一声,让他把你哥哥盯牢些,想来不会有什么差池。”
孙绍宗说到这里,不耐烦的把手一扬:“去吧,别让鸳鸯等久了。”
“多谢二爷、多谢二爷!”
听他说的笃定,晴雯顿时如释重负,忙千恩万谢的出了房门,捧着那红花油赶到了果园之中。
一路寻到葡萄架前,见鸳鸯正呆愣愣的坐在秋千上,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接近,晴雯心中欢喜之余,不由生出些促狭心思。
悄没声的摸到鸳鸯身后,将只白生生的小手,自鸳鸯肩头往胸前猛然一捞,便擒住团堪堪满握之物。
“呀!”
鸳鸯大惊,脱口叫道:“二爷!这……这可万万使不得!”
“咯咯咯……”
晴雯往她背上一趴,直笑的前仰后合。
鸳鸯这才发觉是叫错了人,忙将那不安分的爪子拍开,恼羞的要同晴雯撕扯一番。
“可不敢乱动!”
晴雯半真半假的将美目一瞪:“二爷方才反复交代了,要奴婢把金姨娘好生护送回去,一根头发丝都少不得!”
“你……你还敢乱说!”
鸳鸯闻言更是羞恼,扯着秋千的绳索,就待站直了身子。
“谁胡说了?”
晴雯把那红花油往她眼前一杵,信誓旦旦的道:“你也不想想,若不是二爷有交代,我怎会专程给你送药油来?”
“当真是……是二爷……”
鸳鸯口中还在问着,那鹅蛋脸上却不禁生出些酡红来,刚被狎弄过的胸脯急促的起复了几下,又望着晴雯欲言又止。
晴雯虽不知她要问些什么,但刚从孙绍宗那里得了好处,又知道鸳鸯‘早就’舍了身子给他,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于是自然满口的美言:“二爷原是要亲自来替你涂药的,只是突然有旁的事情耽搁了,才没能过来。”
说着,她绕到鸳鸯身前,问明是哪只脚崴了,便自顾自褪去了鸳鸯左脚的鞋袜,将个并蒂雪莲似的玉足捧在手上,嬉笑道:“二爷人虽没能来成,心意却托我送到了,姐姐直管拿我当二爷的替身便是。”
鸳鸯听的也不知该喜还是该羞。
随着那白生生的小手,在脚踝上均匀的涂抹着红花油,只觉有股热辣辣、麻酥酥的气息,自腿上缓缓升起,一直暖到了心底,也酥到了心底。
劈哩啪啦、噼里啪啦!
便在此时,忽听前院里鞭炮齐鸣,紧接着一阵阵呼喊声由远及近。
鸳鸯因担着官家的职责,因此忙命晴雯去外面打探究竟。
晴雯去了片刻功夫,便又一脸恍惚的折了回来,被鸳鸯再三追问,这才兀自难以置信的道:“家里来了传旨的公公,据说朝廷赏了二爷爵位,是……是一等宣峰县男!”
“什么?!”
鸳鸯下意识的起身,又哀叫着跌坐了回去,紧攥着两条绳索,失声道:“哪岂不是同荣国府的大老爷一样了?”
两年前勋爵改革之后,原本被弃用的男爵,替换下了将军杂号,而贾赦的爵位,也便从正二品的一等将军,转成了正二品的一等男爵。
虽说爵位比不得实职,但这一跃达到正二品的曾次,也称得上是超迁耀升——而且打这男爵开始,也勉强能称得起一声孙爵爷了!
这还是因为孙绍宗虽然立下了奇功,可说到底却是属于内部平叛,按惯例要比对外的军功减上几等。
若是把那数万山蛮子,换成塞外的蒙古人,这功绩莫说是男爵,怕是都够直接跳过子爵,获封超品的伯爵了!
当然,塞外的蒙古人以及黑水靺鞨,可不像五溪蛮族一般松散,真要是数万大军摆开车马,单凭孙绍宗的个人武勇,也不足以锁定胜局。
“当然不一样!”
却说听了鸳鸯的惊呼,晴雯摇头道:“那大老爷只有个空落落的爵位,二爷这次可还升任了‘大理寺少卿’呢!”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