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大……”
“摩子真是听话呐。”
老人笑眯眯地走进房间:“本来已经睡着了,但听到摩子的房间里有声音。然后果然,老朽的摩子,给屋门留了条缝啊……”
美冬眨了眨眼睛,扯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只管向他彬彬行礼道:“祖父大人,我回来了。”
“嗯……是了,回来就好。”
老人漫步走来,但美冬只觉全身僵硬,手脚往哪里放都似乎不甚恰当。与所谓深闺妇人的母亲大人不同,龙藏老人乃是堂堂一家之主,家族财团的领导与公司的会长,这样的一个典型的老狐狸,面试扮演着孙女角色的自己……
“你这次出门去,显然是没少玩呐。”
但老人似乎只是在自说自话,走到了美冬的身边,隔着毛呢风衣,轻轻抚摸着孙女的肩膀:“东京的话,的确是比静冈繁华无数倍。你从前去那里时,十之八九都是和家人一起的。这一次是和同学呐,而且一去就是两周呢,怎么样啊,摩子,是不是都快玩野了?”
每一句话,美冬拼命搅动脑汁揣摸老者的深意。事实上,她都快惊出一身冷汗了,现在是夜里八点钟吧,摩子的卧室的确是三楼右翼的尽头,这位祖父是怎么突然摸进啦的?
“两星期的话,的确很累人的样子。”
无论背脊多少冷汗,都不妨碍她展开一抹甜美的笑容:“祖父,要坐一会儿吗?桌上有茶壶的,我帮您泡一点?”
“嚯嚯嚯,这么晚了还要喝茶,摩子我的孙女儿,是不想让老朽睡觉了啊!”
龙藏老人笑了起来,枯枝般的手掌轻抚美冬肩膀的衣料,并顺着滑下她的背脊,然后松手,拄着手杖,慢悠悠朝一张椅子走去。美冬见状,甭管他三七二十一,摆出孝顺孙女的姿态搀扶总是没错的。
所以,这就是宫本龙藏。
美冬殷勤地搀扶着他,这个年过七旬、个子不高,但身体仍旧强健的老者。老人有些田字脸,面部皱褶众多,颇有种老蛤蟆的感觉。他舒舒服服地被美冬搀扶入座,青筋盘绕的双手拄着拐杖,好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摩子哟。”
他抬头看向美冬:“不要那么拘谨嘛,怎么出去野了两星期,就像不认识祖父了似的。啊……我这颗心脏呐,怕是又要发病了吧?”
心脏病是吗?
但看老头儿慢悠悠地语气,美冬假笑着坐到他旁边。两张椅子配一张方桌,少女的闺房,竟被这么个老癞蛤蟆在半夜闯了进来。
“祖父……”
“摩子哟。”
陡然间,老人语气一变,严肃了好多:“这两星期来,老朽想了很多事情。”
诶……?
美冬眨了眨眼睛,天知道这老头儿卖的是哪一出:“这样……”
“三天,最多三天!”
老人猛然间来了精神,音量陡然变得高亢,并竖起三根骨节粗硬的手指道:“然后我就能把遗嘱确立了!那些人不都是盼望着我早死吗?尤其是泽止那个废物,还想着从我这儿分得超5%的遗产,真是岂有此理!”
砰的一声,他一巴掌狠狠拍上乳白的圆桌,震得碟碗都跟着震动起来!
什么情况……?
沉默是金,刹那之间,美冬一头的浆糊只摸清了部分真相。沉默是金,她眨了眨眼睛,想了一想,觉得到底还是让这老头唱独角戏得好。
然而龙藏老人却沉默了下来,拍完桌子后,就像已经消散了全部的怒气,开始凝神打量起孙女的闺房来。
三面墙的雪白书柜,粉色被单的华丽公主床,镶金鎏边的梳妆台和写字桌,当然还有那台苹果一体机和女孩子家的什物。
“唉……”
然后,龙藏老人轻轻叹息,放在桌上的右手挪了下位,盖到了美冬同样放在桌上的白嫩手背上,轻轻抚摸起来。
美冬眼睛瞪得很圆,面部很是僵硬,但仍且一声不吭,只等着这老头的下一步反应。
可这一等待起来,却好似没完没了了,眼瞅着闺房里的落地钟规律摆动,老人显然完全不在乎时间的流逝。美冬也不好吭声,就这么沉默地陪伴着,只是不时要拿眼睛斜瞥那么一下,老头的手掌一直在她手背上轻抚着呢。
“放心吧,摩子,老朽是不会亏待你的。”
良久之后,老头子可算开口了:“让那些蠢货争去吧!龙井那痞子先不理会,像泽止那种废物,简直就是在给咱们家族丢脸!包括你等第三代也是,一共才几个男丁,没有一个省心的!吾之宫本一族传承至今,真是从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现状呐!”
得幸于龙藏老人的目视前方,让美冬有喘息的机会。她摆着一副极为典型的滑稽脸,兼具着幸灾乐祸的表情,毫不掩饰,也无须掩饰,继续沉默是金便可。
“摩子哟……”
龙藏老人忽然转过身来,双手扣上了美冬的手掌,深深地看向她道:“不要再这样任性,好吗?”
“呃……嗯……嘛……祖父……”
美冬全力扯动嘴皮,展出一副完美的笑容。
“三天,最多三天的时间,老朽会做出一个交代哒。”看到孙女的笑颜,老人似乎放松了许多:“明天早饭的时候,我就广而告之,让你母亲通知咱家所有的人,大后天全给老朽滚回来,咱们召开一场家族会议!”
“啊……嘛……家族会议啊……”
“对,对,家族会议,三年啦,三年都没有全家人齐聚一堂的时候了。”
任由美冬的心脏做着过山车,龙藏老人只是在说着他想说的话:“所以摩子哟,像这次这样的不辞而别,以后再不要有啦。你也是二十岁的孩子了,不就是安排个夫君嘛,又不是多么罕见的事情,至于那么激动嘛……”
所以,老人一直都只是在说着他想说的话,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握着的孙女的手掌,陡然间变得无比僵硬起来。说完话了,他也就站起来了,然后又将那只枯树干般的手掌,抚上了美冬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