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打从什么起,靳文博便吃不香,也睡不踏实,不知多少次,他会从噩梦中醒来,在醒来的时候,看着这房间时,却总是会发出一声长叹。
为何会如此?
人心不足蛇吞象!
打从八家人定下了留在国内的心思之后,靳文博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当年他们会选择满清而不是大明,他们为何会去背叛大明。因为他们是在赌,他们所赌的无非就是一个更好的结果。
就像现在,他们之所以会留在这里,为的也就是那句“可为勋臣”,为了那个虚无的许诺,他们冒着风险留在这里了,这就是他们的选择。
人心啊!
最终,势单力薄的他在几次劝说家人离开都被拒绝后,他只能选择沉默,从那天开始,他便一如标准的二世祖一般,在这福州城中享受着生活,挥霍着金钱,对于他来说,现在最不差的也许,就是金钱,毕竟,可能是出于对他的补偿,他每个月都可以从家中领万两银子。这幸亏这笔钱,让他能够用挥霍的方式去麻痹自己的神经。
和往日一样,一觉于妓院中睡到近午,于院博才带着贴身的家仆三柱一同在这福州城中闲逛,或许这福州城不像京师那般热闹,可是却也有京师无法相比的地方,比如这城中有不少专卖西洋货的店铺,而且街上也能看到西洋人。要是说闽郑治下的福建与过去相比有何不同的话,恐怕就是海禁大开,各国的洋船纷纷驶入各港,与国人做着买卖,这也使得福州多出了许多洋玩意。
于几家专卖西洋货的铺子里走出来,路过另一家铺子的时候,忽听里面有人说什么宝物,神乎其神,好奇着,靳文士便凑上去看热闹。
一进屋,跟在少爷身边的三柱,瞧见那玩意,便立即说道。
“我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哪?不就是一破远镜嘛。”
可不就是一个西洋望远镜,也就是大了点,长了点,仅此而已。
那掌柜听到他这么说,瞧见这人一副仆人打扮,便冷笑道。
“破远镜?不是我寒碜你,量你家祖宗八代的家产,也抵不上这远镜,你可知道,这玩镜,可不是一般的远镜!”
恰在这时,一个锦衣少年却循声步入这铺子。
本身就喜欢西洋玩意的靳文博这时正在那里端详这个足有五尺长的远镜,他在那看了好半天,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啧啧个不停,嘴里才吐出两个字。
“这玩意,确实少见!”
瞧着那远镜,又用手摸了摸远镜的铜身,靳文博说道。
“这东西在咱们这边,确实很少见,咱们这的远镜,顶多也就是看个几里出去,长也就一尺多,三柱,你瞧这远镜,足有五尺长,这镜面差不多足有3寸宽,这样的远镜,我估摸着……这就是那些西洋人用来看星星,看月亮的远镜,月亮上的桂树也能看个清楚!”
朝着天上看了一眼,心想着今天晚上看看那月亮上的桂树到底是什么模样的靳文博便直接说道。
“嗯,三千两,这远镜我要了。今个晚上对着月亮看看嫦娥的模样。”
“三……千?嫦娥?”
一旁的锦衣少年,显然也是一副颇感兴趣的模样,他一听靳文博想要这个望远镜,哪里还管那么多?他连忙把手举得高高的嚷嚷道。
“这玩意我要了,三千……五百两。”
哟,碰着抬价的了!
瞧见这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锦衣少年,靳文博顿时可就乐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碰着与他抢价买东西的,他立即接过话来说道:
“我再加两百两,三千七百两!”
锦衣少年一听,眼睛顿时睁大了,直接喊道。
“三千八!”
面带微笑,瞧着这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靳文博继续说道。
“四千!”
“六千!”
那锦衣少年思索片刻,叫出了这个价来,顿时却把在场的人却都怔住了。
店里再无一人出声,而那掌柜的更是惊喜的看着这两位,心里头暗自寻思着,若是天天都能碰着这样的公子哥,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沉默片刻,靳文博拍手而笑。
“得,那东西让给您了!”
倒不是说靳文博手中没银子,而是因为他知道能拿出六千两银子的少年,肯定不是寻常人家的,而且从他脚下穿的皮靴,也能看出来,这少年肯定不是寻常富家公子。毕竟那皮靴并不是普通的皮靴,瞧那模样,倒是于江北军中的靴子有些相像,可却又有所不同,寻常百姓家肯定穿不上那样皮靴。只不过这人一口流利的闽南话,却让他有些疑惑弄不清楚,这少年的身份来。自然的也就主动让了一步。
“算你有些眼力!”
少年哼了声,然后他随手掏出钱夹,直接从中取出几张银票。
那原本脸上带着笑的掌柜,看了这公子递来的几张“银票”时,那脸色瞬间一白,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公,公子莫开玩笑……”
“玩笑?”
少年拿着几张银票,看着掌柜说道。
“什么玩笑?”
一旁站着靳文博,看到少年手中的银票,顿时明白了原因,这银票并不是江北的银元券或者本票,而是南京印的“大明银票”,相比于江北的银元券,这“大明银票”虽说是闽王授意印的,可百姓们却大都不认可,他们都知道,江北银元券能换着真金白银,但是这“大明银票”却不一定能换着真金白银,就在上个月,有人拿二万两的大明银票到江南官银号里头,就没能足额兑出现银来。虽说当时是因为银号里现银不够,后来那人也足额兑出来了。可打从那会起,本身就对“大明银票”不甚信任的百姓自然更不乐意收这银票了,越是大额的越是如此。
“这不是银子?”
少年看着手中的银票,不解的问道。
突然靳文博看着少年说道。
“这位公子,您把这张银票典给我得了,六千两江北银行的本票。”
少年听着这话,那脸上露出轻易察觉不出的笑意,他盯着靳文博说道。
“你这人,有点意思,你就不怕这大银票变不了钱。”
未做丝毫迟疑,靳文博直接笑道。
“这不是有官银号嘛,况且我也喜欢这些洋玩意,公子看来也是喜欢。要是有缘,若蒙公子不弃,交个朋友。我就算是急朋友之难……”
少年看着眼前的这人,待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身对靳文博说道。
“既然如此,那便一起去喝杯茶吧。”
离开茶馆的时候,靳文博的神情依然显得有些奇怪,他压根就没想到,居然会在福州碰到这样的人来。
“少爷,那位爷真的是镇国将军?”
三柱的语气里带着不信,他甚至有些后怕,先前主子们说话的时候,他可是差点插口了。
“按《大明律》,除世子外,其它皆为镇国将军。他是忠烈王次子,自然是镇国将军。”
靳文博口中的他,正是先前与店中认识的少年,只有十六岁的郑聪,他之所以从南京过来,就是为了能够见一见那位爷爷,当然,也是想寻个借口离开南京,知道父王身死原因后的他,根本就不想见大哥,自然也不愿在南京呆下去。对于这些,靳文博并不了解,尽管在京城中他也认识几位贝勒,可现在之所以会惊讶,更多的是惊讶于与其结识的过程。
“那位爷瞧着可不怎么像,在京城的时候,那些个贝勒,有几个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三柱的话,让靳文博略点下头,对于那些贝勒的高高在上,他可是深有体会,毕竟于贝勒们来说,他,不过也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罢了,也就是有几两银子,那里有什么资格与他们平起平坐,如此,自然不可能对他有多么和气,可是郑聪的身上却根本看不到与其相似的地方,反倒是都显得颇为平易近人。
“这倒也是,大明的官员大抵也是如此,全不像满那边那样动辄便要叩头纳跪,民在跪官,官也要跪官。”
言道着大明的好处时,靳文博的心里反倒是升出了一个疑问,既然如此,当年为何父亲他们会选择跪下去的满清,而不是大明这边?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他们做出那样的选择?
对于不到三十岁的靳文博来说,对于明朝的记忆是模糊的,他同样也不知道父亲他们为什么会做出那个选择,为何愿意投靠满清,而不是大明?
可若是说他们于中国没有丝毫感情,又为何不愿离开这里,前往欧洲?
一直以来,在靳文博的心里总有着这样那样的疑问,而这些疑问,即便是到现在,都没有得到回答,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回答他那些问题,所以这些问题一直压在他的心底。
到底是为什么?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回到家中的时候,那边管家便于一旁禀报道。
“三少爷,范家大少爷来了,一直在书房等着您。”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