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离开了!
八月十五将过,这边大家伙不过只是刚吃过月饼,那边一份从沈阳发出的折子,就被船送到了万年,送到了行宫。
淮王赞同朝廷返还京师。
这个消息只让原本有些忐忐不安的朱由榔等人,无不激动的无以复加,甚至就连朱由榔自己,也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特意于“太庙”——其实也就是大明历代君主的牌位前,告知列祖列宗这个好消息。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淮王不放人。如果淮王不同意的话。即便是朝廷想要离开这里,也没有一丝可能。毕竟这里是淮王的地盘,没有他的同意。别说是离开了,恐怕他们就是想吃上一顿饭都要淮王点个头。
现在既然淮王同意他们离开了,那么就再也不需要担心其他了,现在只需要考虑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时候离开。
当然这些问题,作为皇帝的朱尤朗当然不需要考虑,自然有其他人会操办这一切,对于他来说,现在只需要等着离开这里就行了。不过即便如此,原本对朱明忠耿耿于怀的他,也不得不在私下里感叹着朱明忠居然会如此放心。
甚至还非常难得于私下里对王皇后说“以此观之,淮藩于大明确实是忠心耿耿”,可不就是忠心耿耿,居然忠心至愿意把脑袋拱手相让。
这般愚忠,恐怕也是天下罕见了。
当然,这种话谁都不会说。至少在离开万年之前,没有人会说出这番话来。将来到了京师之后会不会说这些话,恐怕只有老天才知道。
但是现在,当淮藩同意朝廷还京,并表示愿意派出舰船护送的消息传出后,一时间,这天下人皆是言道着淮王的赤诚,感慨着他的忠义。当然,也有人委婉的言道着,朝廷理应小心一些,毕竟海上风大浪急。大有一副,担心皇上在海上发生什么意外的意思,当然,这个时候倒不会有人去怀疑淮王会不会再路上做出什么手脚。毕竟淮王已经清楚的表明了他的态度。
而于此同时,万年上下,却在为离开万年府作着准备。从万年的行宫再到行官的寄寓之处,到处都在捆扎行李,准备着回京,在离开神京十九年后,大明朝,终于能够回到京师了。
对于大明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这万年府满街的都是马车伕子,那些随驾行官忙上忙下的把家当收拾齐当,然后再由马车送往基隆,大概开天辟地以来,这个台湾小城恐怕就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自此之后,万年作为行宫,只会存在于史书之上,甚至就连万年府,也已经由永历皇上重新赐了名——“海安”,当然这并不是“靖海安波”的意思,而是“四海安定”,如今四海安定,朝驾不日还京,如此命名,也有着其特殊的寓意。
甚至心情大好之处,永历更是将几位未袭承王位宗藩,赐承王位,以继藩王大统,当然,这些年大明的亲藩或是被杀,或是潜逃不知所踪,也就只剩下那么几位宗藩了。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再计较其他什么了。毕竟天下已经太平了,不需要再像过去那样小心翼翼的。
终于,到了九月的时候,随着从基隆港传来的船已抵港的消息——之所以一直未能成行,倒不是在等着忠义军的水师,而是在等着闽藩、晋藩以及楚藩,为了表明心迹,淮藩特意要求三藩派船随行。
甚至这也是淮番让大家大为赞赏的原因,毕竟这么做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在海上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海上总有可能发生种种意外,但是如此一来,可以让淮藩置身事外。
不过如此一来,也给其他各藩添了一些麻烦。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即拿出海船来。
对于本就有海船的闽藩倒也简单,直接调出数艘海船既可,晋藩虽无水师,但却也有十数艘海船,到是楚藩为了凑够海船,可谓是颇费了一番周折,才于澳门、江北以及闽南买到了四艘海船,又雇得了船员水手。如此自然担误了一阵子。
四藩的船都到齐了,那么启銮期终于临近了,乘舆出北门还是南门,这会朝中又发生了争议。按照路程来说,应该出北门,但有人以为大驾必自北而南,朝廷体制攸关,而且“南方旺气,向明而治”,所以必出南门。这一来多费周折,光是出城这一段路又多绕半圈不说,而且按照规矩辇道要另外加铺黄土,即便是万年所铺石道,也必须加铺黄土,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够有丝毫的变动。颇费了一番功夫之后,众臣还是议论不定,最后是请永历裁决。
不用说,对于这个时候的永历来说,体制犹在其次,这个时候取旺气,讨吉利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对于颠沛流离这么些年的永历来说,更是看重吉利、气运,于是便面谕众臣。
“出南门,绕城而走。”
过去颠沛流离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什么吉利,气运,但是现在却不一样,过去那是在逃命,而现在这些可是关乎到大明的江山社稷,关系到大明的气运。由不得他不谨慎一些。
人性总是如此。过去没有那么多讲究,是因为在逃命,而且也讲究不起。现在之所以有那么多讲,就是因为更在乎。
第二天,九月二十四,天色将放明,六部等朝武官员,均已齐集行宫侯架,而在登车离开时,永历循例召见了宫中大臣,方始启驾升舆,当然,这所谓的舆是一辆由四乘白马挽拉的马车。这里是淮王的地盘,哪怕就是皇帝也不能乘轿。对此大家早也就已经适应了。
辰时三刻,前导骑兵马队先行引路,接着是宫内太监,然后是锦衣卫开路,静鞭之响,四乘马车出宫,头一乘是朱由榔,第二乘是王皇后,然后接连数乘都是宫中妃子,马车无一例外的都挂起了轿帘,使得臣民不能遥瞻圣颜,而在行宫前,穿着一身太子袍服的朱慈煊,深揖过膝恭送着父皇、皇后的离开,作为大明的皇太子,出于安全的考虑,他暂不成行,而是独自留守在这里。
虽说上一次,永历父子两人皆是同船,但现在,为了以防万一,在大臣们人建议下,皇太子朱慈煊暂时留守海安,待皇上还驾京师后,皇太子再启驾还京,对于这样的稳妥的建议,朱由榔并没有拒绝,尽管他从未曾与皇太子分开过,可是现在,对于他来说,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回京,回到让他魂牵梦萦的紫禁城中……
圣驾之后便是以六部尚书为首的扈从大员,随后是各衙门的档案车辆。上百辆马车首尾相接,一直到十点才过完。
在圣驾离开的一路上家家焚香,户户结彩,这些被流放至此的百姓,无不是纷纷跪送圣驾。而所谓的“地方耆老”更是献上黄缎万民伞,对于这些寻常百姓来说,能够沾到皇气已经足够他们说不到给外人听上几十年了。现在皇上要离开这里回到京师,他们虽说有些舍不得,但却也知道这是必然的。毕竟京师才是皇上待的地方。
就这样,在士民的恭送中,朱由榔君臣被送出了海安府,随后马车驶出盆地进入山路,沿着山道行驶两天之后,基隆港便近在眼前了。
在圣驾抵达基隆港之后,已经归心似箭的朱由榔,并没有按照计划休息一天后再启程还驾,唯恐夜长梦多,更害怕朱明忠后悔的他,借口天色尚早,临时决定立即上船。
圣旨一下,众人只得上船,根本就没有想过什么吉时之类的事情。而谨慎小心的朱由榔,同样也没有登上淮藩为其准备的舰船,而且登上了另一艘楚藩的帆船,按照他的说法,这是示恩于楚。
对于皇上的这些举动,无论是随驾的大臣,亦或是护送的四藩官佐,皆是摇头轻叹。甚至所有人都隐隐的同情起那位“忠心耿耿”的淮王了,皇帝对淮藩的防范之心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待到皇帝还京之后,又会怎么对待淮王?
谁也不知道,
当然,除了淮藩诸人以及少数人之外,倒也没有任何人在乎,甚至也不会有人会想那么多。当然还有很多人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这个时候皇上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小心一点又有何妨?
而永历同样也是沉浸于即将还朝的亢奋之中,尤其是沉浸于摆脱朱明忠掌握的兴奋之中。多少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于未来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渴望。
当天上午十时十五分,也就是巳时过半,由四十三艘战舰、商船组成的庞大船队在划艇拖沓下驶出基隆港,在港外升帆启航。在颠沛流离十数年之后,大明的皇帝还有朝廷终于踏上了返回京师的道路。
这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喜笑眉开的模样,每一个人都在那里庆祝着圣驾的还朝,人们甚至在那里想象着到达京师之后,那里又会是如何的热闹。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至少对于张峰扬来说,他却根本就不好过,就在三天前,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他,被撤去了指挥使一职,非但如此,还被赶至其它船上。
“皇上不信我等了!”
望着船队中央的那艘三桅快船,张峰扬不禁长叹道。
作为当年迎驾的功臣,在定南府时,他就被委任为锦衣卫指挥使,可以说是深得圣眷,但是现在,当皇上离开台湾之后,借故免去他的指挥使之位时,他立即明白了一切。
“皇上从未信过我等啊!”
“因功”从万年知府晋升吏部侍郎的郑侠如,望着那艘船平静的说道。
“于皇上来说,过去他之所以信任我等,不过只是因势所逼,至于现在……”
似嘲讽的朝着那艘楚船的船看了一眼,
“他找到了大忠臣,又何需信用奸臣呢?”
“淮王不是奸臣!”
张峰扬立即反驳道,在他看来,天下没有任何人比淮王更为忠心,无论是当年缅甸救驾,亦或是现在送君还朝,忠心可表日明。
“淮王……”
打量着说出这两个字的张峰扬,知其出身忠义军军正司的郑侠如对于他的这种疏远,只是摇头笑道。
“即便是大王忠心可表日月又能如何?于有些人看来,大王一日不除,恐怕他是一日不得安宁啊!”
谁欲杀淮王?
根本就不需要问,张峰扬都知道是谁想要杀淮王,不是其它人,正是现在居于那艘船上的皇上,双眼盯着那艘船,他的心底这会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皇上为何会如此不明事理?难道就不知道淮王何等忠心吗?”
朱由榔当然知道!
甚至即便是现在,即便是在船上,面对王皇后的话语,他也知道淮王是何等的忠心。
“淮王之忠可表日月,朕又岂能不知?”
坐在王皇后的面前,朱由榔的语气显得极为诚恳。
“可是皇后,正是因为,他于大明忠心耿耿,朝中才需要他这样的忠臣,况且,今日之天下,正是需要他于朝中为朝廷建功立业,朕请其入朝为辅,入阁为相,不正是用以贤臣,让淮王大才得已施展嘛!”
皇上的话落入王皇后的耳中,她倒没有直接点明皇上的心思,而是委婉的劝说道。
“皇上,现在北边未靖,正是朝廷需要淮藩作阵辽东之时,若是调其入朝,只恐会坏了国家大事。”
皇后的委婉劝说,让朱由榔一阵厌烦,他立即打断皇后的话,然后说道。
“这清虏西逃,于辽东何干?朕欲平定清虏,势必需要淮王居中枢为朕出谋划策,此事已定,皇后无需再劝朕了!”
见皇后还欲出言反对,朱由榔随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吃了一口,然后说道。
“皇后,若是朕所料不差的话,现在张尚书怕是已到辽东传朕的旨意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