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
千百年来,在中国一直代表着百姓的美好向往,百姓们视为民作主的官员为青天,将其与朗朗乾坤并称,具体是从那个朝代起,开始有这个说法,已经无从考证了。但是现实的残酷就在于,在数千年的历史上,堪称“青天”的官员,却是少之又少。
现实中所谓的“青天”,往往都颇有讽刺意义——几乎每一任地方官员,都会被治地百姓称之为“青天”,所谓“青天”不过只是与戏台上的戏子,与那离任时的“万民伞”一般,不过只是一种买好官员的工具罢了。
所谓的“青天”往往不过只是百姓们一相情愿的臆想而已,甚至是一种讽刺,即便是贪官污吏,也可能为“青天”,也能有“万民伞”。
不过,在兴乾朝这一切,似乎正在发生变化,这倒不是因为兴乾朝以大理院掌刑狱案件审理,以提刑使掌起诉,地方衙门监督的新式的司法体系,打破了过去知县、知府独揽刑狱审理大权,使得冤狱发生的机率大为减少。
而是因为在这些“两张口”的官府衙门之外,还有一个“青天”,但这个“青天”并不皇帝派遣的,而是民意凝聚而成的舆论,尽管旧时也有士林的舆论,也曾一次又次让官府灰头灰脸的“不堪其扰”,但现在民意聚集的舆论不过只是几张薄薄的报纸,而这价值不过几文的报纸,往往会进入千家万户。
其实报纸对于大明而言,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在唐朝就有了只行于官府的“邸报”,到了宋代时又有了行于民间的“小报”。是一种以刊载新闻和时事政治材料为主的不定期的非官方,没有固定的报头和名称。“小报”是当时的一种习惯称呼。其起始于北宋盛行于南宋。小报主要报道朝廷动态,皇帝诏谕等。不同于官报,小报的发行速度快,时效性强,而且为了迎合了读者,其所发表的大多是中枢部门未公开的朝廷机密事件,因触论朝庭言禁受到查禁。虽是如此,小报仍然受到士林以及在野的官僚的欢迎。
然而因为“小报”的影响力太大,严重冲击了“朝报”的效果,尤其是其时不时会报道一些假新闻乃至谣言,所以宋代也曾全面禁止“小报”发行,规定凡是私下看“小报”者流放500里,告发别人看“小报”者赏钱200贯。但由于“小报”确实很受市民喜爱,甚至许多政府公务员也以看“小报”为乐,所以虽然明令禁止,“小报”仍畅销不衰。
在大明也曾有过兴盛一时的民报办报房,其更是从非法,变为合法行业。尽管在崇祯时期禁止民报抄传边事,但民报依然分布于大江南北,其生意也是颇为兴隆,这一切随着满清入关被彻底摧毁,满清甚至以酷刑禁止百姓私传小报。
不过,即便是对报产房征税的明朝,即便对于传抄官府邸报的报纸,官府的态度也是加以抵制。但是这种态度到了兴乾年后,被彻底改变了,早在兴乾皇帝于江北潜邸时,为了传播抗清思想,在舆论上打击满清,不仅由官府直接出资创办了面向普罗大众发行的《明报》,而且随后又资助开办了多家报纸。即便是在登极之后,仍然支持报纸的创办和发行,而且还制造专门的法律管理、规范报纸的发展。
因为有法可依,所以报纸在兴乾朝公开的发行之余,报上的文章也不仅仅只是传播朝廷的官令以及人事调动,早在反清期间,士人们就以笔为武器,在舆论上一点点的夺回失去的“山河”,用文字攻伐以维持大明的正统。在战争时期,士人的手中的笔是利剑、是长枪,而到兴乾之后,随着大规模战事的结束,士人们手中的笔,也发生了变化,他们在报纸上指点河山,在报道国政的同时,又点评国政得失,以其犀利的文字维护着蝼蚁小民们的利益,为其发声。
千百年来,第一次,有人真正的为蝼蚁小民发声,尽管只是声音,但是当报纸成为舆论,以文字为百姓发声、鸣不平、申正义,并且屡屡让贪官污吏受到应有的惩罚时,这让天下久盼青天而不得的百姓,在报纸上看到了“青天”的影子,并视为“青天”,视为其青天的一双眼睛。
兴乾五年二月,在应天府衙,一个看似简单的报社易主悄无声息的进行着——按朝廷的法度,申请办报是极为烦恼的一件事,而且地方官府为了避免“麻烦”,尤其是在发现报纸对于他们来说就相当于盯着他们的一双眼睛之后。对于报纸的态度也就越发的暧昧起来。从兴乾三年后,往往都不再发放新牌照,所以想要办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购买现有的旧报房,然后再改头换面。
“哎,当年国姓爷,恐怕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这《洪报》,居然会易为他名!”
主事的官员,瞧着登计证上的“朱成功”名字,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洪报》是当年国姓爷创办的,是为了与《明报》一同争取天下舆论,可谁能想到,不过只是几年,这曾经发行于江南各地的《洪报》,就已经销声匿迹了。究其原因倒也不是因为其它,而是因为《洪报》的官府色彩,而这种官方色彩却随着闽王府的式微,导致了报纸发行范围和发行量越来越少,最终变成一个不入流的报纸。
而现在,《洪报》更是已经停办长达半年——再停六个月,官府就会直接取消其发行刊号。而这也是钱荪爱等人能以1800两的低价买下《洪报》的原因。现在的郑家人压根儿就没有半包的念头,或者想法。对于绝大多数郑家人来说,他们所想的不过只是做一个富家公罢了,而且凭着郑家的家产,他们完全可以做到几代人不愁吃用,更何况他们还是大明的王侯。
这样一来,现在的郑家人往往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引起朝廷的不满,打破了这清闲而富贵的日子。这也是他们愿意卖掉报纸的原因。
“几位先生,这《洪报》易主后,可需要变更报名?”
对于官员的询问,早有准备的钱荪爱直接开口说道。
“嗯,就叫《公议报》。”
兴乾五年二月初九,这一天,对于大明百言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可是对于大明舆论界而言,却是极为重要的一天,这一天在短短数年后,其发行量、发生范围不逊于〈明报〉的《公议报》,在这一天正式创办。只不过这个时候,谁都不知道未来。
“几位先生,办报除了必须遵守朝廷相应法度之外,还要记住,如果两年内每期发行量不超过300份,官府就会要求停办,一年内每期连续发行量少于500份,亦是如此……”
此时,这般叮嘱着的官员,压根就不知道,一个周后,《公议报》的创刊号就发行了超过5000份——其购买者大都是南京以及江南士林士子,尽管“士子”这个群体,随着八股取士的废除而渐渐成为过去,可是他们在民间依然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而官员这些例行公事的叮嘱,不过只是在过去的几年里,官府和报纸之间的角力中,官府学会的一些技巧。既然他们用法律来保护自己,那么官服就学会了用规则来保护自己。通过设立一些规则,将一些小报纸排挤出市场。对于天下的官员来说,他们甚至想把发行量的限制再扩大十倍,然后好把天下所有私人的报纸通通都停办了。
权利从来都是一个好东西。对于掌握权力的人来说,他们绝不愿意被人监督,更不愿意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哪怕是那双眼睛,不过只是一双非常普通的,甚至没有任何力量的眼睛。
对于他们而言,那双眼睛总让人坐立不安。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现在他们顶多只是感觉到不自在。而在以后,他们就被那双眼睛看的浑身不舒服了。
《公议报》从刚一发行,就以“不重复官报”为办报宗旨,并且集中报道百姓所关心地方时事,公议地方官府得失。而在地方上出现有争议的判决刑罚,或者官民纠纷时,《公议报》就会向当地派出人员采访报道,并向民间公布事件,对时间的前因后果加以分析,儿子绝大多数他们的立场都是站在百姓的一边,对官府的一些不当的举措加以指责。如果是碰到司法判决的问题,他们更是会大声疾呼,为百姓伸张冤情。
不过只是短短十数期,就让老百姓看到了《公议报》与寻常报纸的不同,无不是以为《公议报》是为民做主的报纸,其发行量更是迅速激增。
于是《公议报》的表现,也让江南等地的报社眼前为之一亮。他们这才发现原来报纸不仅仅只是充满清议的角色,偶尔还可以真的成为“青天”。为百姓鸣不平,尽管也有报纸屡屡为其发声,可是与寻常报纸一方面为百姓发声,一方面为官府辩白不同,《公议报》的立场倾向于百姓,每每对官府是屡加抨击。从来不会站在官府的立场上为官府辩解。
而随着《公议报》屡屡站在官府的对立面,为寻常百姓发声,所以每每总会收到百姓寄来的书信,与信中言道自己的“冤情”。甚至有时候,还有能吸引来报社喊冤的百姓。
而对于官府来说,《公议报》就成了一个麻烦。成了官府的眼中钉,让所有人都变得不自在起来。可是他们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这一群人总是可以很巧妙的把握后文字的尺度,让官府无从抓到他们的把柄。
这恐怕也是《公议报》里那一群失意士人最擅长的事情。他们本身就极为擅长完了文字,知道如何用文字来对付官府,同时又能保护自己。毕竟,他们曾经经历过满清的文字狱,所以早就学会了保护自己,尤其是在大明事事讲究法律的时候,更是学会了用法律保护自己。
这一日,王树仁又像往常一般早早地来报社上班了,作为报社的创办人之一,他同样也在报社中任有职务,在很多时候,他都要负责审阅一些敏感的文章,以免出了差错,让官府抓住了把柄。
马车刚一停在报社外头。他就看到在报社的大门边,坐着一个衣衫倒还算整洁的男子,现在大明见不到衣衫褴褛的乞丐——因为乞丐会被流放于边域或者海外。所以,即便是再懒再穷的人,也会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
瞧见有人坐在报社门外,王树仁立即想到,或许,这是来申冤的百姓,对于这样的百姓,他倒也见过不少,可是往往一番调查后,所谓的“冤情”往往是靠不住的。
而这也是他不得不佩服今上的地方,现在大明的吏治可以说是自古以来最好的时候。可越是如此,就越需要“再接再厉”。
“难不成,又是一个不靠谱的?”
微微皱起了眉头,王树仁心想现在报纸发行量虽说过万,已经在江南有了些许名声,可是想要进一步扩大影响力,却几乎没有什么可能,毕竟,〈公议报〉靠的是公议,靠的是“冤情”,没有了“大事件”,怎么可能会有名声呢?
当然,也没有人敢编造新闻,这是要付出代价的,以报纸传播谣言、编造新闻,所有股东,都会被抄没家产,并被流放海外。官府对此可从不手软,怕给人落个口实的报社,如此才会不敢编造新闻。
没有大新闻,也不能编新闻,所以最近王树仁倒是颇有些郁闷。
那里有大新闻?
莫非又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事?
想到这儿,王树仁下车后,那脸上立即露出亲近的笑容说道。
“这位老哥在这坐着干啥?可是有事找报社?鄙人王树仁,正是于这报社中做事!”
“真的?”
那人站起来,看着王树仁说道。
“先生,俺上来这伸冤的。”
“伸冤?你有何冤?而且,这里也不是官府,伸冤应该到官府才对啊?”
“官府没人敢接俺的状子,俺是要告皇帝!”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