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一语道尽了天下兴衰,也道尽了天下兴衰中的百姓之苦。从古至今,于百姓而言,兴也好衰也罢,到最后总是要尝尽世间的苦楚,可若是有的选择的话,世间的百姓还是“宁为太平犬”。
即便是有时候,这“太平”也是自欺欺人的,不过就像在这潼关,于某种程度上而言,所谓的“太平”不过只是欺人之言,谁都知道,所谓的太平日子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破,明军随时都有可能杀进潼关,杀入关中,对于陕西的百姓而言,这自然是他们盼望已久的,可是对于满清而言,无疑就是恶梦,所以,这潼关在过去的几年间,总是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一但有变,那城门上的千斤匣随时都会放下来。
虽然这潼关隔开了大明与满清,但是实际上这潼关却是“开放”的,商贩们仍然可以源源不断的携带着各种货物往返两地,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似乎比烈皇帝那会要宽松许多。
满清离不开大明的布匹以及茶叶还有其它的各种商品,甚至就连同硫磺等军需物资都需要从大明获得,当然与前者不同,后者都是通过各种小径被商贩走私到陕西。
而通过潼关进入陕西的往往是各种与民生有关的物资,不过因为潼关极为重要,所以每一个进入潼关的商队都要经过搜查,虽说了在过去的几年里,似乎人们都已经忘记了战争,只有那留着金钱鼠尾搜查货物的清兵,提醒着人们,这里是满清的地方。
守关的清兵总会趁着搜查的敲诈百姓,瞧前面的清兵作势就要用长铳上的刺刀刺布的动作,布贩无不是急忙掏出银子,陪着好话恭维着那些清兵,如此才保住了车上的布匹。
“叫天叫地叫祖宗,惟愿不逢鞑虏……”
听着前面商贩的摇头轻叹,中年人的心思一沉,瞧着那些清兵时候,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随后却又长叹口气。
那声叹息里,更多的是无奈。
进了潼关后,那原本一副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便直奔城外,在城外的驿站里凭着官凭要了一匹驿马之后,就快马加鞭的往西安赶去。
“若是有火车的话,又岂需要这么废事?”
骑着马的中年人想到关东的火车,想到那日行千里的疾速,尽管内心向往着,可是他的脸上更多的却是无奈。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后,终于回到了西安,风尘仆仆的中年甚至都没怎么休息,例换上了一身官袍然后直接进了宫。
“奴才叩见主子。”
作为内务府正白旗包衣第五参领第三旗鼓佐领下人的曹玺,就是皇帝的家奴,实际身份至为低微,但由于得到皇帝的信任,又因其对主子的忠诚和本身的才干而受到信任重用。所以地位自然不是一般奴才所能相比。
这次奉命入关的曹玺,一回到西安自然要先叩见主子,报告这次的关东之行。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至少还得再过半个月呢,”
玄烨头也不抬,也没有示意曹玺起身,只是让他跪在那里说道,他是皇家的奴才,那地位顶多也就是比太监稍高些。
“回主子话,奴才这次能回来这么全,全是因为明国的火车。”
“火车?”
玄烨这才有些好奇的问道。
“什么火车?”
“主子,火车就是早先明人报纸上提到的蒸汽机车,因为其用煤烧火出气,所以才被人称为火车。那火车非但力大无穷,而且可日行千里,完全不像马匹那样,需要草料、水食,而且不似马匹那行娇贵……”
听着曹玺的话,玄烨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知道蒸汽机,也曾看过与蒸汽机有关的书籍,可是他却不曾想到,蒸汽机居然可以用到车上。
“主子,目下明人的铁路上已经不见挽马挽拉车辆,所有车辆都是用火车挽拉,一辆火车可拉二十节货车,足有160吨有奇,以臣看来,有火车相助,明人必定会向我大清用兵……”
一直以来明国何时西征,一直都是悬于大清心头的一柄利剑,而现在,再也不需要担心了——因为明国人很快就会打过来。
“有了火车,明人可以源源不断的将物资运往潼关,运入陕西,必定再无丝毫后顾之忧,如此,绝不是大清之福……”
面对曹玺的禀报,玄烨一直沉默着,现在他似乎感受到了当年父皇的那种无奈,那种陷入网中而无法拔的无奈,尽管百般挣扎,但却已经尽在汉从蛊中的现实,让人喘不过气来,曾几何时,他以为只打通了西域,那么大清国也就有了将来,可即便是打通了西域,又能如何?
一开始,在报纸上看到蒸汽机车的报道时。他以为报纸上都是夸张之词,可曹玺的话让他知道,恐怕报纸上对火车非但没有夸张,甚至可能还不知它的用途到底有多大。或许寻常的记者不知道,但是对于身为大清国皇帝的玄烨而言,他很清楚,当年洪承畴为何会献计让父皇去西域,因为西域距离大明太远。
从古至今用兵西域的只有汉唐两代,前者用兵西域几乎耗尽国力,至于后者则不过只是以一军破西域诸国,而大清若是占据了西域,以大清国十几万大军,大明要是不投入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大军,又怎么可能夺得下西域?
“一但明国进攻受挫,他日必可与明国和议……”
劳师远征、耗尽国力。曾几何时,这是大清国唯一的希望。
劳师远征?
有了火车之后,汉人又怎么可能会惧怕劳师远征?
现在,甚至就连这一线希望都没有了。
面色变得极为难看的玄烨,甚至都没有在意曹玺接下来又说了什么,他只是在那里想象着大明一路把铁轨铺到西域的一幕,想象着大明通过那铁轨把成千上万的士兵和数之不尽的物资运往西域。
到那时大清国该如何抵御他们的进攻?
甚至不经意间,玄烨的双手在颤抖,他的后背都冒出了冷汗,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一个画面,自己成为亡国之君的一幕。
难道自己要像崇祯一样吊死在煤山吗?
对了,西安是没有煤山的,甚至就连盛京——那是今年刚开始修建的新城,就位于天山脚下,那里将会是大清国的新都,规制和满洲的盛京一样,只不过地位变成了西域。
其实,老天爷对大清国还是恩泽有加的,前年,在大清国上下忧心着明国的进攻时,一场山东的大地震为了大清国争取了时间,让大清国能够击败拼招抚卫拉特蒙古铺平了道路,如果不然的话,大清国只能仓皇的逃入西域,而不像现在这样的,通过与实力稍弱的和硕特部鄂齐尔图汗联手,一同吞并了实力最强的准噶尔部,尽管现在看似和硕特部还保持着自立,但是迟早会把他纳入八旗。
通过几年的努力,现在大清国基本上已经在西域站住了脚,甚至就连西安的满城之中也有大半的丁壮迁往了西域。原本大清国已经做了一切,一但潼关失守的话,就会撤往西域,借助数千里远的地域,去抵挡明军的进攻,可谁曾想,明国人却偏偏弄出了一个什么火车。
“……主子,奴才这次在清河,与明国商人谈妥了所需购买的物资,未来一两个月内,那些物资就会运入我大清,到时候,我大清的军威势必可更上一层楼……”
跪在地上叩着头的曹玺并没有注意到主子脸色的变化,他只是在那不露声的邀着功,作为内务府奴才的他知道,在大清国曹家的实际地位并不美妙。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宠信,曹氏家族诸人作为汉人包衣的可悲处境就暴露无遗——他们的实际身份不仅低于满洲、蒙古、汉军等八旗军民,而且低于同为皇帝家奴的满蒙包衣。
也正因如此,其实曹玺一直希望能够摆脱包衣的身份,像其它各旗的包衣一样抬籍入旗,可是,他是皇家的包衣,没有皇命是入不是旗的。
“主子,这次奴才去明国,发现明国对我大清的防范日多,所以奴才斗胆多买了些东西,以防他日无法购得,奴才自作主张,还请主子责罚!”
说是请罪,可实际上是在邀功。
“曹玺,这趟差事,你办的好。朕知道了。”
回过神来的玄烨并没有心思去理会曹玺的“刻意邀功”,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
“你下去吧!”
就在曹玺叩头领旨的时候,玄烨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对他吩咐道。
“曹玺,好好的为朕办差,朕自然是不会亏待自家人的。”
包衣是自家人,或许当年玄烨一旨圣旨让大多数包衣都抬了旗,可是内务府里的奴才却依然是皇帝的家奴,他需要这些奴才。
尽管在嘴上说着谢主隆恩。但是曹玺的心里头却是一阵五味杂陈。尽管作为主子的的奴才看是非常显要,而且也是深得主子的赏识。是在他的心里。难免还是会嫉妒那些被抬籍入旗的人。
相比于他们,曹家的地位就是在显赫。也不过就是奴才罢了。也正因如此,对于曹玺来说,心里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台籍入旗。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不过只是主子的奴才而已。
可是在另一方面,她的心里却又非常纠结,因为他知道曹家之所以有现在的地位,正是因为主子的信任,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主子的奴才,主子又怎么可能用他呢?
这也是身为奴才的悲哀。没有了主子的信任他一文不值。而在另一方面这也是他希望能够抬籍入旗的原因。
只有像其他人那样抬籍入其他才有可能把曹家带到一个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完全依赖主子信任的位置。
在的曹家不过只是主子的奴才,主子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不过就是可有可无的角色罢了。
只有抬籍入旗,只有成为朝廷命官,只有曹家人能够在朝廷中显示出来自己的重要性。
将来曹家才会是大清国的曹家,而不至于仅仅只是主子的奴才。或许在那个时候仍然是奴才,但是。和现在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地位。到时候曹家就是大清国的显赫之家。
到那时,甚至可以结交权贵和权贵联姻。甚至到时候还可以请主子赐姓,那时候就再也没有人会去说什么曹家了,只会用崇敬的语气说着他们家是大清国的权贵。
但是所有的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前提,就是台籍入旗。
可是皇上这边的意思看来想要抬旗入旗,并没有那么简单。其他人都是直接就抬了旗入了籍。可是内务府的奴才却没有那么好的命。
出了宫,曹玺依然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原本他以为凭借着这次进关的功劳应该能够让皇上吐口抬籍入旗。
可是让他有想到的是皇上压根儿就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尽管皇上看似吐了口。可实际上想要抬籍恐怕是遥遥无期的。
“到皇上就不知道奴才想要什么吗?”
曹玺当然知道皇上肯定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皇上却不愿意给他。
因为对于皇家来说,皇家总是需要奴才的,尤其是需要像他这样能干的奴才。
想到眼下的处境。曹玺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在关内看到的那些人。那些人都是人。可是他呢?
想到这儿,曹玺忍不住长叹了口气,他知道这种念头,连想都不应该去想。要是想了,恐怕到最后会掉脑袋的。
可有时候他却忍不住要去想,只不过是想想而已,没准哪一天皇上心情高兴了就会让曹家抬旗,到那时候,他曹玺就能够把曹家大到一个让所有人高山仰止的地步。
可是,皇上什么时候才会大发慈悲呢?
想到这儿,曹玺朝着东方看去。最后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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