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你因为送约会的姑娘回家,所以错过了学校的门禁?”
黑暗之中,米白色的双人沙发上,屈膝而坐的杨容微侧着脑袋,怀里的靠枕被无意识的揉捏成各种形状,视线随着身旁少年僵硬的动作而移动着,嘴角挂着一抹促狭的笑意,两眼之中闪烁着名为八卦的兴奋光芒。
“咳…”
为了满足姐姐的好奇心,李穆只能乖乖的将与唐漹有关的一切坦白,正在试图用喝水缓解自己的尴尬,谁承想对方一句话直接扎心,让他呛得直接喷了出来,白开水洒满了小半个茶几。
“约什么会…就是吃个便饭而已。”李穆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试图进行最后的反驳,“我那会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也正好没吃……”
然而在女性的八卦心面前,这种苍白无力的解释是徒劳无功的,杨容自动无视掉李穆陈述的事实,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脖颈,好整以暇地笑道:“孤男寡女共进晚餐,这可是约会的基本套路,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李穆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神情肃然的盯着她:“姐,你这样没节操,很容易崩人设的。”
“啧啧,害羞了……算了,不逗你了。”
面对他的胡说八道,杨容只当是他面子薄放不开,所以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倾身向前拿起茶几上抹布,借着从窗沿倾泻而入的朦胧月光,一边细细擦拭台面上喷溅的水滴,一边柔声地问道:“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啊?”
“干嘛这么问?”
“从你救她算起,这是第二次见面了吧,没有想法吗?”
“唉,我都说了,她真的不是我女朋友……”
“别急着否认。”水渍全部拭干之后,杨容将抹布叠整齐,顺手放在台面上的茶盘里,抬眼看向李穆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晦涩难明的复杂情绪:“从她主动接近你的行为来看,人家姑娘明显是对你有意思。”
“可我没那个心思啊。”
“你如果确信自己的感觉,就不会来到我这儿,不是么?”
“……”
双手环胸,李穆向后倚着沙发,面对杨容肯定的质询,想起当时唐漹握着手让他改称呼的模样,他惊觉自己竟然无从反驳;下意识地收拢了泛白的手指,表情怔愣地张了张嘴,却是几度欲语还休,整个人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去拿样东西,你好好想想。”像是想起了什么,杨容站起,取走了桌上的钥匙后,简单交代了一声便转身进入卧室,只是神色之间透出几分异样,连带着起身的动作也显得有些急促,甚至可以说是……慌乱?
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李穆似乎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杨容留下的问题。
算起来这也是他内心难解的结,今天饭桌之上,唐漹的举动无疑是剖明心迹。
人类都是感情动物,面对姑娘再明显不过的心意,他的心情是十分微妙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情感会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如果行至无可逆转的境地,那么他又该如何自处?可若是选择接受,面对独走他乡的赵霽,自己能够坦然的说已经放下了吗?
“哈,果然还是…一切随缘吧……”
挟着无奈的苦笑在不大的客厅里地回荡着,李穆在心里重重地悲叹了一声,微微勾起的嘴角噙着对自己的嘲讽,看来自己是得再更从容一些了,总是这么拘束着也不是事儿啊。
………
走进卧室之后,颇有几分狼狈地反锁上门。
杨容紧咬着唇,默默地站在门内无语了半晌,干涩的喉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手臂像是绑了铅块般无力的垂下,恍恍惚惚步履蹒跚走向衣橱,直到木材淡雅的气味沁入鼻息,她才陡然清醒,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深处埋藏的情感。
恍惚之间,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近日以来纠缠自己的点点滴滴。
自与李穆相识以来,她就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天伦之乐,令人倍感温暖的四字,蕴藏了多少亲情与快乐,她这个常年背井离乡、漂泊在外的人,却能甘之如饴的享受,何其有幸?
那段事业低谷的时期,她在帝都举目无亲,又不愿意就此放弃梦想逃回家中,李穆就仿佛是自己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只要他还存在,自己就可以抛却一切继续隐忍,在寒暑交替间不断淬炼着自己,期待有朝一日那个趁势而起的机会默默降临。
直到走出低谷的那一天,这数月之间的鼓励扶持化作精神寄托,滋生出一丝不容于世的禁忌情感……
当他们在片场重逢的时候,杨容惊喜的发现,彼时稚嫩淳朴的少年,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独立存在;最初是自己在力所能及之中护佑着他,如今却是他在为自己遮风挡雨,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少年一如初遇时的赤子之心,而自己对于这个弟弟的情感,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变质了。
现在,这份变质的情感不断加深,如果不是下意识的约束克制,她不敢确定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模样,自己又该如何面对敬她、爱她如亲姐般的李穆?
情有错么?没有血缘,相互吸引,难道不对吗?但为何现在的自己却因羞愧如此痛苦……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在冲击那早已麻木的心灵……
“他是我的弟弟。”
虚软的身子微颤,明白自己没有立场奢求什么,杨容将纷乱的情绪抛诸脑后,甫抬起的视线复落于衣橱上,微微开阖的檀口自嘲似的呢喃着:
“我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
「你呀,已经没救了。花痴也该有个底限,说好的欲擒故纵、循序渐进呢?」
「既然已经这样了,所幸破罐破摔吧。」
「不不不,不是不要脸。女生还是要自矜自爱,我说的是释放天性、展示自我。」
「女追男隔层纱,只要坚持不懈,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他就是你的!」
闺蜜在电话里的谆谆教导,唐漹全听在耳里,虽然总感觉跟自己的行事风格有些出入,却没有加以反驳,因为今天跟李穆的短暂交流,让她相信对方或许是有那个心思的。
那一声“好”不啻于明确的回应,让她决定将那看似可笑的想法坚持下去,只是想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人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他,于是她可以放下自己的矜持、无视世俗的偏见,就为了让这一番努力不至于付诸东流。
既然,人是她自己选择的,她就会始终如一的走下去。
这或许就是,浸透在魔都姑娘骨子的执傲吧。
发现自己再次走神,唐漹放下手机,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在包包里翻来覆去的找着东西;起身走进卧室的时候,她微微泛红脸上带着难以掩藏的笑容,笑自己也笑他,过去的事一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可爱的傻气,也亏得李穆能够忍受。
替自己冲了杯牛奶,她边喝边握着眉笔,趴在床上在便签纸上飞快的写写画画了起来。
人的情感是不太稳定的,它会随着情绪的变化而不断转变,但是随着某些情况的发生,或许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唐漹看着自己罗列出来的关键词汇,有些凝重的表情忽然舒展开来,如果说她对于李穆的分析没有错,那么,也许一切都会有转机。
他睡了吗?突然出现的喜悦让她第一个就想和他分享。
………
李穆一人窝在沙发上睡着,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杨容家的沙发上过夜了,说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
他的身上裹着家里唯一一套男用睡衣,据姐姐说,那是为了他专门准备的,只是这尺寸似乎有些差距,想必是她忽略了自己仍处于长身体的年龄,那日益强壮隆起的肌肉可不是说着玩的,不过人贵在知足,他还是毫不犹豫的领受了姐姐的心意。
翻了翻身,一手拉了拉从身上滑落的凉被,一手则将小臂当作枕头般垫在脑袋下,今天的遭遇让他有点儿应接不暇,现在正是难以入眠的时候。
无眠的人、静谧的夜,任何声响总是格外清晰。
黑暗中他彷佛听到了一些细琐的声响,却并不是钟表秒针走动的声响,本就毫无睡意的神智愈发清醒,凭借武者生涯锻炼而出的听觉,他发现这声音像是女人的哭声。
黑暗中坐起身来,李穆跳下沙发、竖起耳朵,在漆黑的客厅四下搜索着声音的来源,最终将目标锁定到杨容的卧室,他担心杨容遇到了诸如抽筋之类的突发症状、或是最近受了什么委屈,连忙问道:
“姐,你怎么了?”
但说也奇怪,自从李穆开口之后,屋内细碎的哭声似是戛然而止,自此以后再无出现,剩下的只是似有若无的浅浅呼吸声。
确认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之后,他估计杨容只是做梦魇住了,悬起的心总算落回了肚里,回到沙发上之后,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倦意随即席卷而来,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
「咿呀。」
她缓缓地打开房门,房里的手机屏幕光芒从半掩的门中悄悄泄出。她怕吵醒李穆,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拿着白色药片,蹑手蹑脚地挪入厨房,将药片放入口中吞服,一饮而尽的陶瓷杯轻放在料理台上,用有些混乱的大脑回想着方才梦境里的景象。
姐弟离心、分道扬镳,她在他身后哭的撕心裂肺,却唤不回哪怕一次的回眸,最后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她鼓起勇气的主动,换来的却是如此令人心碎的结局。
闭上眼,伸手揩去脸上未干的泪痕,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安稳无梦的睡眠。
幸好,这只是一场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