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茂和走后,早已做好了午饭的李琴招呼儿子赶紧吃饭,一边劝说道:“朔,我知道你心里犯含糊,刘茂和的人品不好,可咱们家这条件,他能图咱啥?能骗咱啥?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如果你的户口转落在刘家营村,刘茂和真把老韩头的宅子过户到你名下了,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说起来,老韩头也算是有良心,如果当初不是他糊弄你年纪小,整天教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这么聪明,学习成绩怎么会一直起不来啊?唉,都是基础没打好的原因。所以,应该是老韩头临死前觉得对不住你,才会留下这么一份遗嘱做补偿。而且我估计,知道这件事的不止是刘茂和一人,所以他才不敢私吞了老韩头的宅子,还主动来帮你办理这些事。”
听着母亲的唠叨,温朔只是闷头吃饭,心里面乱糟糟的——他看得很清楚,刘茂和印堂有四层青痕,这做不得假,而且很显然,是寻常人看不出来的阴邪作祟,否则平时极为注重形象的刘大村长,怎么可能印堂上顶着几道青痕出门转悠?
可如果四层青痕是真,就说明他确实被阴邪之气侵染了。
而有阴邪之气侵染人身的现象,且是极为明显的四层,那么,是不是就证明了,老韩头以前所教的那些玄乎知识,讲述的那些邪孽异物,都是真实存在的?
可我,又是怎么看到了寻常人看不到的四层青痕?
我是超人?!
温朔想起了那天清晨如梦似真般在河堤上的经历,期间老韩头的两句话似乎很有预见性——“你现在肯定不信,以后就会信了呀。”“如果你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了,那你会不会信呀?比如,亲眼看到了……鬼!”
“朔,你想啥呢?”李琴诧异问道。
“啊?没,没什么。”温朔尴尬一笑,道:“妈,咱们和韩老爷子无亲无故的,就这么继承了人家的那套老宅子,我总觉得,不大合适,要不……还是算了吧?”
说出这番话,他自己都觉得虚伪——这些年和母亲相依为命紧巴巴的过日子,让他对金钱看得极重。
到手的钱撒手放弃,不是他温朔的风格!
李琴撇撇嘴,道:“傻孩子!老韩头人都死了,那套宅子又留不住,早晚会让人占了,既然这样,老韩头留下遗嘱明确给你,咱要的理直气壮,何必给别人占?”
“哦。”温朔闷闷地应了一声。
“快吃饭,一会儿还得上学呐……我得赶紧上班去了。”李琴好似想到了什么,脸颊微红,起身往外走去——她突然又想到了一种可能,刘茂和这号人,上杆子把便宜送到家里来,肯定没安好心,但自家穷得叮当响,没钱让人骗,这套楼房,刘茂和也肯定骗不走抢不走。既然图财没有,那就只能是图人了。
在卫生间洗手时,看着镜子里姿色犹在的自己,李琴得意地抿嘴笑了笑,心想老娘可不是好惹的!
温朔心不在焉地吃过饭,洗涮了碗筷后返校。
下午在学校,他也无心学习,脑子里一直琢磨着刘茂和印堂上的那四层青痕,以及小时候在仙人桥上,老韩头讲述过的许多玄法、咒语、符箓,以及邪孽异物、魑魅魍魉等等。
放学后,温朔把每天收拢废品的事情交给刘吉、李岩彪、郑文江、侯金强四个亲信做主,自己先回了家。
他很想去找刘茂和,仔细看看,确认一下那四层青痕。
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
刚回到小区楼下的单元门口,就看到刘茂和站在一辆红色嘉陵125摩托车旁,神情焦虑地抽着烟。
听着三轮车的响动,刘茂和抬头一看温朔回来了,当即露出笑颜,上前热络地拉住温朔的手:“小朔,户口我已经给你办妥了,老韩头的宅基地使用证也过户到了你名下,那,证件都在这儿呢。”说着话,他将一个塑料袋递给温朔,接着说道:“明天周末你不用上学是吧,我吃完早饭就来接你,把旧的户口页送到云台街派出所,再到河沿乡派出所拍照,办一张身份证,两边我都已经打好招呼了。”
温朔还没从三轮车上下来,神情错愕地接过了装有证件的塑料袋,心想刘大村长手眼通天的传言,不虚啊,虽然名声不咋样,能力和人脉关系网,那真是相当强大——这年头,在寻常老百姓看来,需要来来回回跑多少趟相关部门都办不妥的事情,刘大村长一下午就全部搞定,而且根本不需要温朔本人去。
“这是老韩头家的钥匙,家里的东西一样不少,原封不动。”刘茂和又递上了一串总计三个钥匙,道:“现在,那套老宅是你的了,你随时可以去查看。”
“那个……”温朔有些不自然地说道:“谢谢刘大伯,幸苦了。”
说话的同时,他用眼角余光貌似不经意地扫了眼刘茂和的印堂,有四层青痕,但比之中午时要模糊得多,于是他皱了皱眉,凝神仔细打量,这次看得就清楚了。
没错,四层青痕!
“朔……”刘茂和注意到了温朔仔细打量他面色的眼神凝重,于是心中愈发慌乱畏惧,稍稍犹豫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大伯还有件事,想求你帮个忙。”
“什么?”
“老韩头是,是你的师父,他把房子都留给你了,说明这世上没人比你和他的情分更重。”刘茂和点上一支烟,因为紧张和害怕的缘故,手还有些不自主的抖动,道:“你,你是不是现在,就去老韩头的坟上,和他打个招呼,他的老宅子我已经给你了,手续都办起了,让他,让他消停点儿,别再去我家折腾了。”
温朔只觉得后背一阵麻凉:“他去你家里折腾了?”
“不不,也不一定,就是……”刘茂和神情尴尬不已,摇着头极为无奈和沮丧地说道:“反正,家里这几天不大对劲,那,你是老韩头的徒弟,你懂这些。我其实,压根儿没想过要他的老宅子,这几天确实忙,才把这事儿给疏忽了。”
“可是……”温朔心里千头万绪,不知道说些什么。
“反正,事情我都替你办妥当了,你,你就当帮我这个忙,其实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家里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折腾,也不确定,唉。”刘茂和转身骑上摩托车,道:“朔,咱庄户人家,对于邪性的古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这事儿,你可一定要帮大伯办了啊,我欠你一辈子的人情。”
“行吧,我一会儿就去。”温朔只得答应。
刘茂和心里一喜,急忙说道:“那感情好,我现在没什么事,上车,送你去……”
“这就走?”
“走吧,快天黑了!”刘茂和面露恳求,想到天黑之后家里可能会发生的古怪,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几分钟后。
摩托车停在了刘家营村东的河堤上,韩克虎的坟前。
短短不过数日,新坟已有老相,湿土发干,无论是坟头还是周边,竟有了草根生芽泛绿。
温朔站在墓碑前,深深鞠躬,然后,一声不响地看着这座孤零零的坟头,小小的墓碑,心里思绪万千——他不知道刘茂和所说家里不对劲,到底是发生了一些什么状况,但既然刘茂和不说,他也不想细问,无非是闹鬼、托梦这类的事端。
但要说这世间真的有鬼,韩克虎死后心事重重不肯离去,化作鬼徘徊人间祸害刘茂和……纵然如今清晰看到了刘茂和额头上的四层青痕,温朔仍然觉得可能性不大。
因为韩克虎曾经说过:“世间本就没有鬼,只是人的心里有鬼。”
他还说过:“鬼不可怕,最可怕的恰恰是最容易害怕,却又最容易生鬼的人心!”
看着小小的墓碑,温朔在心里问道:“老韩头,你说世间闹鬼的戏码,都是人心有鬼,阴邪之气和人为作祟,那么,那天清晨在河堤上咱们见面,真的只是我做的一个梦吗?”
这个问题自然得不到回复。
然而温朔却忽然心里一惊,那天清晨在河堤上与老韩头见面相谈,是梦中还是真实的,他搞不清楚,一幕幕在脑海中的记忆画面很模糊,但,老韩头所说的每一句话,却无比清晰地记得,以至于,数年前老韩头每天在仙人桥向他讲述的许多相关玄法知识和小故事,甚至那些自己一度认为忘却模糊了的话语,都变得记忆犹新。
他想到了那天清晨,老韩头拉他的手,摸他的额头……老韩头的手,很凉,动作和神态,有些怪异。
天色已暗。
隐隐有闷雷声从远处传来。
起风了,河堤下河岸边茂密的芦苇丛轻轻摇摆,发出沙沙声响,河面波浪起伏,不时会有鱼儿跃出水面。
刘茂和感觉寒意一阵阵从尾椎升起,直冲头顶——在这般昏暗的环境下,站在一座新坟的前面,而且这座新坟的主人,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好像”一直都和他刘茂和的家牵扯不断,更像是住在了他的家里似的。再看温朔那宽厚的身影,站在墓碑前一动不动,表情不断变幻,时而皱眉心事重重,时而眉眼舒展好似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时而又会眼神迷茫陷入沉思之态……
这让刘茂和愈发恐惧不安,已成惊弓之鸟的他,判断温朔应该是正在和老韩头谈话!
和一个死去的人谈话显然不现实。
那就只能是,和老韩头的鬼魂,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