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远网吧门外出了件新鲜事。
每天早晨六点多,就会有一个耳后至脖颈处纹了只蝎子,理着板寸发型,鼻青脸肿满脸凶相的青年,要么拎着棍子,要么拎着板砖,站在网吧门外沉默地等待着……
挨打!
那位众人熟悉的,身材高大肥胖,却憨憨厚厚总是满脸带笑颇为亲切的胖子老板,每天晨起健身回来后,就会到网吧门口,把那个凶悍的青年暴打一顿。
就像例行公事似的。
最初人们心里还都夸赞胖子老板果然厉害,那个滚刀肉一般,任何人遇到都会头疼的泼皮,自然是所有人都愤恨厌恶却又忌惮的人物,偏生胖子老板毫无惧色身手不凡,每每将其暴打一顿,再当众气势强横地告诉对方明天再来,似乎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既是滚刀肉,我便将你的肉一层层剐干净!
仅是这份胆量和耐性,几人能做到?
但没过几天,一些人的心里就开始有些同情,并慢慢钦佩那个泼皮了——不服不行啊,那滚刀肉不但每天都要坚持来挨打,轻伤不下火线,其心性之坚韧委实罕有,还极为不要脸,每天被当众暴打、被羞辱,却全然不在乎。
期间警察来过一次,因为张坚动了刀子,所以把这家伙抓进了派出所,而温朔则专门跑到派出所好心作证,我们俩是闹着玩儿切磋的,每天都要打一场,如此才让警察很是哭笑不得地把张坚批评教育了一顿,没收了他的刀之后,便放了出来。之后,温朔语重心长地教导张坚:“你看,你拿刀也打不过我,还会招来警察,幸亏老子宰相肚里能撑船,心地善良又讲道理守信用,还帮你作证,否则你他妈又得去里面蹲几天……以后别动不动就拿刀了,反正你拿什么都打不过我。”
张坚果然不拿刀了。
但坚持每天挨打。
于是温朔每天晨起健身之后,又多了一个练手的活靶子,可以让他继续积累丰富的殴斗经验。还不耽误自己正常的学习、上课、管理网吧,时而出去办理组建公司的事务。
渐渐的,就连每天钻在网吧里不敢出门的林波,也习以为常了,早上温朔暴打张坚的时候,他还会站在门口看一会儿热闹。
而很多同学和附近的商户,却已然对此看厌了……
天天打,有意思吗?
温朔也有些厌倦了。
他之所以这么干,纯粹是需要用这种外在的暴-力手段,打击蝎子张坚,磨耗他那滚刀肉的耐性,让其彻底失去对抗的信心,让其感到害怕、畏惧,从而辅助“蛊心法”更加深刻地烙印在张坚的心里,而且,是永久性的烙印——因为张坚这种人的心性,从某种方面来讲,比之很多官员的气场还要强大,如果不想杀他从而凌厉一击,那么其它相对柔性的玄法,很难彻底影响到他的心智、心志。
总得来说,就是太不好控制了。
胖子可不想控制一段时间,过些日子还得再折腾一次,没完没了谁也受不了——任何人遇到张坚这种敢正大光明地抄起刀子和你拼命,又做得出阴险歹毒暗中拿刀子捅人的家伙,都会发毛和头疼、害怕,除非……杀了他,但风险性又太大。
而且,张坚的心性之坚韧,远远超乎了胖子的预料,以至于他在厌烦却又赌气般坚持着,抱着“非得把你丫给整服了”的心态,同时,又不得不钦佩这块滚刀肉……
真他妈黏糊啊!
烦躁钦佩之时,胖子也难免感慨自责,还是我的修为不够,还是我太善良,还是我小气……舍不得从我家正在长成的“小气”身上,再剜一块肉下来。
春天的气息渐渐浓厚,暖意融京都,再无料峭轻寒。
清晨。
胖子比舍友们更早起床,更早健身回来,到挨着水房的洗浴室那边冲了个澡,回到宿舍换上那身在黄芩芷经过两次轻轻柔柔的提醒后,终于舍得送到干洗店花钱熨烫过的西装,精神抖擞地往小南门走去——在昨天例行殴打张坚时,他察觉到了张坚内心里终于有了明显的恐惧,挨打时眼神中流露出了恳求和害怕,差点儿没忍住哀求。
今天……
是个好日子啊!
公司的营业执照上午就可以去拿回来了——即便有马有城的大力协助,从温朔开始接手办这件事,仍旧耗时二十四天,当然,这里面大部分的时间是排队等待。
法人,是温朔。
这一点早已告知了林波,而林波对此毫无异议,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因为温朔和黄芩芷一致同意,由他出任总经理一职,一把手啊!人家朔远网吧还是最大股东呢。况且,公司能够组建,全都是温朔一直在奔波辛苦。
公司注册地址,则是朔远网吧。
从小南门出来,看到网吧门口已经排起的长队,以及坐在门口台阶上耷拉着脑袋,鼻青脸肿,无精打采抽着烟的张坚,温朔禁不住心生酸楚:“大爷的,二十四天啊!”
张坚实在是太,坚了!
谁都烦了!
排队等着领取免费上网票的学生们,看都懒得再去看张坚一眼。
不过,看到西装革履的胖子老板走了过来,大家还是都面露客气的微笑,主动向胖子点头示意。胖子也很客气地笑着向大家招手,然后走到了张坚的面前,轻声唤道:“张坚。”
“啊?”
张坚猛地一抬头,同时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仰身体,以肘部撑到了台阶上。
半躺、半坐,满脸惊恐。
温朔点点头:“今儿怎么没有抄家伙?赶紧找去,老子可没时间跟你在这儿多耗……”
“不,不打了。”张坚坐好,然后低下头,两条胳膊自然摊开放在膝盖上,一副松散无力的模样,双手悬垂微微摆动,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温朔,身心疲累地说道:“我服了,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别再打我了,我真服了……”
此时此刻,在张坚的意识中,那层坚硬的外壳内部,天生就少得几乎没有的恐惧意识,已经完全被温朔占据。
除了对温朔的恐惧和恭顺,他仍旧是……蝎子张坚!
“嘿!”胖子抬手在张坚耷拉着的脑袋上轻轻拍着,一边说道:“行啦,也别这么垂头丧气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咱俩也算是老交情了,以后听话就好。”
张坚一抬头,看着胖子那张胖胖的、憨憨的、真诚的、温和的笑脸,此刻,胖子温暖的大手还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摸索着他许久未理过,显得乱糟糟的头发……
那一句“不打不相识,咱俩也算是老交情了。”让张坚瞬间感动得泪流满面。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好像从上小学开始,就再没有哭过。
二十年了!
这一哭,便好像是大江决堤,积攒了二十年的委屈、压抑、愤怒、欢乐、无奈等种种情绪,尽情地宣泄了出来,抱着温朔的大腿嚎啕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惊天动地。
哭得所有人都愕然看着这一幕:“什么情况?”
终于“感化”了蝎子张坚的温朔,神色慈祥地站在那里,轻轻拍着、抚摸着张坚的脑壳,时而轻声安慰两句。心里面,却疼得直打哆嗦,恨不得宰了张坚:“妈了个把子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把老子的西裤都给蹭脏了、皱了,老子是花钱在干洗店洗得,熨烫的!!”
愤恨的同时,他也暗暗自责这便是粗心的代价,也是装-逼的代价——想到了张坚今天撑不住,会当众拜服,谁想到这孙子一旦精神崩溃,会像个小孩儿似的哭成这怂样?
可既然装了,那就得继续演下去啊。
胖子欲哭无泪地表现得无比慈祥,无比温和,无比伟大,轻声劝慰着,教导着:“小坚,以后,不要在做坏事了……”
“嗯,嗯……”张坚搂着胖子的大腿抽泣哽咽,猛点头。
所有人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纷纷扭过头去,在心中暗骂胖子欺人太甚的同时,又不得不钦佩这厮!
滚刀肉都被胖子一身肥肉给制服了。
还有天理吗?!
七点钟,当穿着一身浅蓝色运动装,显得休闲清爽的黄芩芷,如约来到网吧门口,准备和胖子一起去工商局拿营业执照,再到中关村看看有没有合适租赁的写字楼办公区。
林波站在网吧门口,看到黄芩芷走来,便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指了指侧对面的馄饨店。
黄芩芷有些诧异地扭头看去,隔着干净明亮的玻璃窗,只见里面一张小桌旁,蝎子张坚正拿着小勺低着头,好像多少日子都没吃饭似的,大口吃馄饨大口喝汤,手里拿着一块烧饼,时不时的,身体还会抽动一下,脸部往上扬一扬。
黄芩芷愕然,她看得出来,只有一个人刚刚痛哭过后,才会不由自主抽泣的动作。
而胖子,则坐在蝎子的对面,神情温和慈祥地注视着蝎子。
就像是,一位慈祥的父亲,看着刚刚受过委屈的年幼孩子吃饭,吃得倍儿香,于是父亲也很欣慰——哪怕是,他自己舍不得花钱吃,也愿意让孩子多吃点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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