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诡异的符箓起火,引得法阵爆燃,却无烟气、无热量,而且温朔站在渐趋弱下来直至熄灭的法阵中,衣服却不受丝毫影响之外,马有城并未看到其它诡异的东西。
但他却分明感受到了当法阵的火势渐熄,一股阴冷的寒气,环绕至温朔的周身上下。
此刻的温朔,静静地,以一种怪异的脚步姿态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了生息的冰雕,但他的身体,却在轻微地颤抖着。而与之相对,缩在床角里,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眼神空洞迷茫的詹东,神色间渐渐恢复了一些灵动的明朗。
然后,是愈发的迷茫、诧异,还有些恐惧。
温朔的双眼缓缓睁开一条缝,观察了一下詹东的神情之后,这才慢慢调息,收功长长地吐出一缕浊气。
随即,他不再去观察詹东,也没时间理会站在墙角的马有城,迅速从脖颈间摘下了那枚玉佩,迈步走到小桌旁放入了盛满清水的大碗中,将大碗端到了已然满是灰烬的法阵中间,然后咬破右手食指,在大碗中滴入了两滴鲜血。
再捻起两张符箓,轻轻一抖,默诵法咒引燃在水碗上绕了两圈,熄灭在水中。
丝丝缕缕的阴邪之气,从地上还未完全消散的法阵中蒸腾而起,贴着碗边如倒流水雾般,攀爬而上,浸入水中,继而钻入玉佩。
很快收集齐了所有的阴邪之气,温朔将玉佩取出,以三张符箓包裹叠好,揣入口袋中,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情——这时的玉佩不便于携带,因为阴寒气息太过浓重,容易伤身。
以符箓包裹,一位避免阴邪之气的量大,玉佩法阵外围难以控制,容易逃窜散发,二是,隔绝外部天地五行对这些阴邪之气的伤害。
温朔向马有城比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抖出一张符箓,轻轻一甩燃起,如箭矢般拖着火苗扑向了怔怔出神儿似在回忆什么的詹东,骇得詹东惊恐尖叫,闭上了眼睛。
哧……
燃烧的符箓在詹东的额头上熄灭,灰烬散落。
詹东闭着眼睛昏迷了过去。
自关上门之后,马有城虽然只是在旁边观看,但受到法阵运转、室内天地五行自然的平衡变化,以及真正见识到起坛作法,还很清楚有阴邪之气,甚至可以说是“鬼”的存在,他岂能不紧张?岂能不,屏息凝神,聚精会神地观看?
所以到此刻,他也有种精神乏累的感觉,按照之前温朔的吩咐,他迈步上前,坐在了脏兮兮的床边,看着歪着脑袋倚着墙角,处于昏迷中的詹东,唤道:“詹东,詹东你醒醒……”
温朔适时地往侧旁退了两步,站在了马有城的身后。
“啊?”詹东豁然醒来,惊恐万状地四下望了望,然后才疑惑地看向马有城:“你,你是谁?”
“鄙人姓马,名有城。”马有城微笑着说道:“是你的妻子和孩子,请我来为你诊病的。你别紧张,也别害怕,其实你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导致精神出现了异常状况,刚才为你做了精神方面的治疗后,现在基本上已经恢复健康了。”
“惊吓?精神病?”詹东一脸的迷茫。
马有城神情淡然,随和地说道:“你现在可以回想下,当初在井下事故发生后,你都经历了什么……然后,告诉我,别都藏在心里面,那会让你的精神压力太大,病症就容易复发。”
“我,我不想说,太,太可怕,太惨了……”詹东哆哆嗦嗦地摇着头说道,眼中,竟是立刻涌出了泪水。
“说出来,就没那么可怕了,那只是你的一段经历,一个切身体会过的凶险、残酷的经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马有城自我发挥着,劝慰道:“要知道,任何残酷的事件,听者是无法体会到的,所以不会害怕,而你,也需要倾诉,从而缓解内心的压力。想想看,你如果持续复发,精神状态没有好转,不但你自己会成为家庭的负担,还会给你的妻子、一双儿女的生活,带来极大的痛苦。”
“可是我……”
“说吧。”马有城轻声道:“知道吗?你的儿子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他辍学一年了,还想要暑期过后,重新返回学校读高三,将来考上大学,他,一直没有放弃过读书学习。”
詹东怔住了,眼睛望着房顶墙角处黑暗的地方,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始缓缓地讲述那天,在井下的可怕经历。
他记得,那是清晨六点钟,他这一班刚刚下井没多久。
井下却突然透水了。
矿上对于他们这些下井矿工,在各类事故预警、紧急情况下的急救措施等等,都只有过两次简单的培训,并没有深入的讲解过,更没有做过任何的演练。
就连井底的一些安全设备,都没有配齐。
詹东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经验丰富的领班,最先发现了工作面的巷道中有渗出的水迹,他大叫一声不好,赶紧大喊着带领大家顺巷道往外跑,有的巷道相对平坦,有的则是倾斜度很大的地方,从发现有透水迹象,到开始大量地透水,间隔时间非常短暂,很快透水的地方,就开始如同爆发般向外大量喷水,巷壁迅速垮塌,声音在地下的巷道中如打雷般隆隆闷响,极为恐怖。
而水势,也如同愤怒的蛟龙般侵吞着一条条巷道的空间。
很快,班组成员们在极度的恐惧中乱了套,失去了秩序,有的慌不择路地爬上了矿车,希冀着上面能第一时间发现下面的事故,然后启动矿车向上拉,有的则慌不择路地跑进了前方已经堵死的巷道,有的在狂奔中摔倒在地,迅速被汹涌的水流吞没……
惊恐绝望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詹东和几个跑得最快的工友,迅速攀爬上了最陡的一个倾斜面,但此时此刻,井下的通风设备已经停止运转,加之恐惧中疯狂的逃命,他们一个个累得喘不过气来,看着脚下的水汹涌着如同沸腾了似的,不断地上涨,在求生的本能下,开始沿着轨道继续攀爬,每个人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詹东完全没有力气再跑,只能等死的时候,他恰好爬到了一个竖井口,借着水汹涌的浮力推举,他抓住了上面的一根横插着的钢钎,然后奋力抬起腿,蹬踩在井壁旁的一块凹洞旁,挣扎着进去坐下。
回过头时,他眼睁睁看着两名同样进入竖井口的工友,被汹涌的水流吸住,卷入了巷道中。
突然,水里冒出一个工友,伸手拽住了詹东还悬空耷拉着的脚腕。
詹东差点儿被拽进去。
工友喊着救命,詹东想伸手拽住工友,可是他另一只手无处使力,别说救工友了,自己都要被拽下去了,巨大的恐惧中,他双脚乱踢,在千钧一发之际,摆脱了工友的那双手,然后,就看到工友转瞬间消失在了看似快要平静的水面下。
他缩回到了井壁的坑中,看着水面还在上涨,心里极度的恐惧。
他弓着腰站起来,垫脚伸手努力地够到了上面的一支横插着的钢钎,攥紧,然后感受着水面上涨将他的身体一点点吞噬,直到淹没了井壁的坑,淹没了他的胸口,他扬起脸,求生的欲-望,让他尽可能地踮着脚尖,水,淹没了他的脖颈,后脑勺……
唯有脸庞还在水面上,还能呼吸到污浊的空气。
精疲力竭的他,看到了上方的黑暗中,好似有了些蒙蒙的亮光,然后是一个个工友的身影出现,他们的身影飘忽不定,扭曲着,时而还会纠缠在一起。
但他们的脸部表情却很清晰,都在用一种麻木的,空洞的神情,看着他!
“你活了……”
“你没死!”
“我们都死了……”
……
詹东似乎能听到这些工友们说的话,虽然,他们的嘴唇都没有动,甚至他们一张张脸都没有任何的动弹。
詹东是幸运的。
他成为了唯一获救的人。
在医院的那几天,他一直都处在无助的惊恐和不安当中,虽然知道自己活了下来,虽然妻子、一双儿女都陪伴在他身边,虽然,矿上的那些领导们每天轮换着来看望他。
矿上的一位经理告诉他,死了四个人。
但詹东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一起下井的,有二十多个人啊!
而且,他明明亲眼目睹了几乎所有人的死去,明明只有自己命大获救了,为什么,只有四个人死了?难道,其他人当时被汹涌的水流卷走、吞噬之后,又幸运地获救了?
他不相信。
但在他出院之前,矿主委托一位律师,把工资给他结算清,并给了他一万块钱奖金,让他回家吧,告诉他,不要对外乱说,此次透水事故,只死了四个人,他获救了!
如果乱说,会追究他刑事责任!
别说奖金要收回,还得被判刑。
刑事责任?
什么都不懂的詹东,却明白这种事情,这类人,不是自己这个小人物能得罪的。
再说了,不还有一万块钱奖金吗?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被送回了东云!
回到家之后,他便开始承受着内心的煎熬,先是做噩梦,后来神志不清,经常出现幻觉,吃饭时,那些死去的工友们坐在他的对面,身旁,身后,遛弯儿时,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睡觉时,就趴在他的床头,闲了坐在客厅看会儿电视,工友也会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电视屏幕中,再后来,就是每个工友死时的惊恐惨烈模样,还有那个被他双脚踢开,绝望地瞪视着他被卷入水下的工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