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声除旧岁,烟花纷纷迎新春。
在这个举国欢庆,阖家团圆的节日里,蜀川省偏远落后的山区,那个在地图上都看不到名字的卧狐岭村,大族翟家的院落中,家家户户门前贴满了喜庆的春联福字。
紧邻家主翟川安的宅子,几个月前温朔、马有城、陈世杰曾暂住过的那处宅院里,两个多月前又住进了外地来的夫妇二人。
据说,翟川安因此赚了不少租金。
那外地来的夫妇,四十多岁的年龄,每日里丈夫在周边游山玩水,时而会有村民因为当初马有城在翟家居住,出价收购老物件,结果没赶上,如今见翟家又来了外地的有钱人居住,便抱着希冀的心态,拿来几个月掘地三尺找到的老物件,请这位外地人鉴赏,而这位,显然也是颇为懂行的玩家,偶尔还真会收三两件好东西。
其妻子,一看就是那种居家贤惠的厚道之人,每日里收拾家务,洗洗涮涮,到街坊、邻居家买些米面、蔬菜,还会和邻居一起走山路到镇上、集市上购买物件,在街上和货郎讨价还价。
时间一长,村民们私下就会议论着,感情这颇为有钱的两口子,是真打算在咱们卧狐岭村落户定居了?
这不,大过年的也没走。
他们在川大上大学的儿子,也赶到村里来一起过年。
真是奇了怪哉。
如此有钱的人,怎么不住在城里,偏偏跑到咱们这穷山沟沟里久住定居。
难道,城里的生活还不如咱们山里?!
堂屋的正门挂上了厚厚的棉帘,窗户都用油纸密封过,进门右侧的客厅里,正中间烧着一个火红的圆形铁炉子,是那种烧炭块的炉子,炉子因为是铁浇筑而成,所以通体会散发极高的热量,再有长长的铁皮烟筒竖起来,再从顶上横架至窗户上方,通到屋外,这铁皮烟筒也散热,便能起到更好的取暖作用。
只是相比城里取暖,尤其是北方城里的供暖,还是要差许多。
但,荆白和妻子吴春秀对此并不在意。
荆白半辈子修行玄法,虽然谈不上传说中所谓的寒暑不侵的体格,却也不至于如寻常人那般惧寒。而吴春秀,早些年独身一人伺候老人,养大儿子,勤勤苦苦这么多年,再者又是传统憨实的性子,更不会在意这点儿冬日的寒冷了。
无非是穿厚实点儿罢了。
午后。
荆白正坐在火炉旁的躺椅上,神情恬淡地看书。
竹制的躺椅上铺着厚厚的毡子,腿和腹部也盖了条薄毯,又有火炉散发的热量,浑身上下暖洋洋的,颇为舒适。
妻子坐在火炉另一侧,轻摇着一架纺车。
住进了山里,孩子又不在身边,清闲的时间较多,吴春秀便和山里的妇女们学了些纺线的手艺,借来了纺车,寻思着开春后再借邻家的织布机,织几张床单。
老旧的纺车、织布机,如今在全国许多地方,哪怕是农村里,都已经很难再看到了。
在这大山里,却仍旧普遍存在着。
门帘呼啦一掀,便有冷风卷入屋内,旋即门帘落下,屋内光线变幻了刹那,便恢复如常。
正在看书的荆白眼皮抬了抬,微皱眉颇有些不满地瞪了眼风风火火的儿子,却并未说什么,眼睑微垂继续读书。
“爸,妈!”
荆定贤手里拎着两只色彩斑斓,有着长长羽尾的山鸡,乐呵呵地说道:“我这可真是用弹弓打下来的,嘿!跑了得有十多里的山路呢,今晚除夕夜,又多了一道硬菜,那什么……爸,晚上得开了您自己酿的酒吧?”
“快去换身衣服去,这孩子,上山里钻什么啊?”吴春秀满脸宠溺和疼爱,轻声斥道。
荆定贤笑嘻嘻地把两只山鸡扔到地上,跑去卧室里换衣服了。
荆白瞥了眼儿子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脸上却满是老怀安慰的神情。
一眨眼,儿子已经是大二的学生了。
相貌俊朗,身高一米八五,生性好动,从小到大学习成绩谈不上多么的优异出色,却也差不到哪儿去,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蜀川大学的建筑设计专业。
虽然多年来荆白因为常年在外,走南闯北的疏于管教孩子,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也很少,但没什么文化的妻子吴春秀,却纯以其个人的品行,耳濡目染地把孩子养大成人,不但与父亲之间没有什么隔阂与不满,反而父子关系极为良好。
堂屋里,又恢复了安详。
纺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却反而让屋子里更显平静。
居住在山里,没有太多的繁琐事务,故而日常的时间颇为充裕,光阴似乎在这山村中,也变得很慢,很慢。春节所需的年货早已在悠悠闲闲中置办齐全,除夕年夜饭的一应所需也都已经备好,只待天色将晚时,吴春秀到厨房里忙碌一阵。
似乎看书看得有些乏了,荆白将书合上,随手放在了旁边的小木桌上。
这儿,没有茶几。
只有村里的木匠打造的低矮方木桌,便是吃饭时,家人也都是围坐在小木桌旁,坐的是低矮的小木凳。
吴春秀见状,起身去给荆白沏了一杯热茶,然后又安安静静地坐在纺车前纺线,平时不好彦云的她,忽而好似想到了什么,略显感慨地说道:“老荆啊,在这卧狐岭住得久了吧,我突然就觉得,挺好的,啥时候你不愿意再天南海北地忙了,咱们也都老得跑不动了,干脆就到这里养老吧?”
“嗯?”荆白满脸疼爱地看了眼妻子,微笑着点点头道:“我没意见,就怕你到时候,闲不下来,也放不下心你的儿子,到时候整天也不嫌别人烦,再去给人带孩子,做饭……”
“给谁带孩子做饭?”吴春秀愣了愣。
“给你儿子和儿媳啊。”荆白笑道:“过不了几年,你就要做奶奶咯。”
吴春秀想了想,便很认真地点点头,略有些失望,却更多喜悦和向往地说道:“还是你想得远,那还真得到咱们老得跑不动,孙子孙女也都长大,咱们真没用了,再来这儿住。”
“明儿我看到翟川安,就和他说说,把户口迁到他们村,再买一块地,先把房子盖起来。”荆白一边喝茶一边微笑道。
“着什么急啊?”吴春秀道:“还得好些年头呢。”
“你喜欢这儿。”荆白说道:“以后咱们就经常来这里住……总不能,真就一直跟着孩子跑吧?再说了,现在的年轻人,会嫌弃我们拖后腿的。”
吴春秀想了想,便开心地点了点头,继续纺线。
荆白看着自己的贤妻,心中暖暖的,还有些酸酸的——因为内疚,因为欠妻子太多。
为了江湖的这份理想,自己付出了多少年的艰辛。
可那是自己的理想,理当付出艰辛,去奔着目标不断地努力,甚至冒险。
妻子呢?
她只是在一份忠厚、贤惠的本性中,尽着一份自以为本份的责任,二十多年。
所以平时少言的妻子,刚才忽然感慨着说出那番话,其实根源便在于,心性传统而贤惠的妻子,只是在这卧狐岭居住的日子里,每天与丈夫生活在一起,每天能为丈夫洗衣做饭,每天睡觉时有丈夫躺在身边,便是让她依依不舍的幸福了。
正自怅然时,小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两声。
是短信提示音。
荆白拿起手机看了看,是温朔发来的:“除夕到,忽念起先生远在蜀川,不知如今状况如何?温朔敬上,提前拜年,恭祝先生万事如意,家人安康。”
荆白微笑着回复了一条短信:“新春快乐,一切如常,勿念。”
放下手机,荆白之前因歉疚妻子而感慨、酸楚、歉疚的内心情绪,便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得甚至有些冷酷的内心。
太平盛世,玄门江湖从复兴到繁荣昌盛的这个过程中,汹涌大潮波涛滚滚,自己要在这江湖上登顶,便要时时刻刻踩在那汹涌波涛的浪尖上,引领江湖。
本来的计划中,是如对付慕容秋江那般,在这卧狐岭常住,以逸待劳,守株待兔。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听闻着江湖上的消息,荆白在半个多月前,改变了自己的计划——他主动将自己久居蜀川偏远山村的消息,散播到了玄门江湖上。
因为,他当初在玄门江湖传出诛杀令,随后亲自在中海诛杀慕容秋江,使得他如今在玄门江湖上的名气,越来越大。
虽然还谈不上威望,但已经给江湖人士的内心,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言必行,行必果!
持正道,行正义!
玄门相术宗师,荆白是也!
所以荆白决定,不再等待汤泉宝前来惩罚康家、翟家,再持正义击杀汤泉宝。而是要让汤泉宝还未知晓翟、康两家阴魂血咒已经解除之前,就让他先知道,荆白,住在了卧狐岭村。
这,是一种姿态。
一种极为强硬的姿态!
虽然荆白并未传至江湖,自己为什么要到这偏远的蜀川山村居住,但联想到中海铺家镇之战,江湖人士岂能不忖度,挟胜势而入蜀川的荆大师,想必又是去主持江湖道义了吧?
而汤泉宝,投鼠忌器之下,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至少,翟、康两家的人,不用承担风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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