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
一辆黑色的路虎揽胜从刘家营村北的道路上驶过,径直向东来到了河堤上。
三年多时间里,因为有刘家营的村长刘茂和不断地向乡里、县里打报告,申请维护河堤的资金,再者他个人也出资不少,刘家营范围内的河堤,全部硬化了上层路面,两侧也都栽种上了柳树、杨树各类植被,村部还安排了专门的人员经常巡堤,清理垃圾,监督村民不得在河堤附近倾倒垃圾,堆肥沤粪。
刘家营村北这条通往河堤的街道,也早早铺垫黑渣硬化过。
以点带面,河堤的修缮和绿化,自然而然且最直观地体现出了村部班子的工作能力,并由此逐渐影响到了村民们对长期生活环境的认知改观,村里不知何时开始兴起了绿化宅院、修缮街巷,而身为村长的刘茂和,也予以了各方面的大力支持。
于是曾经作威作福,在刘家营横行霸道的村长刘茂和,突然就成了全县优秀村干部的典型。
刘家营村,也成为了东云县知名的美丽乡村。
只是这美丽乡村“五里长堤绿树摇曳,裙带河水微波荡漾。”的景色之中,有那么一处顽固地长在那里,好似疥癣之疾般,问题不大可着实影响整体美观的坟墓。
当初县里、乡里的干部几次专程到刘家营村东的河堤上考察时,还曾有领导提到过这个问题。
可是令人想不到的是……
村长刘茂和却坚决地抗住了上面或暗示、或明确的指示,没有迁那座坟。
但考虑到形象确实不大好,刘茂和个人出资重新将坟墓修缮一新。
坟头整个用水泥混凝土硬化了表层,周边则亦青砖铺就,墓碑被垫高,下面是混凝土桩,旁边还栽种了两个矮松。并且,墓碑前还特意有一块长方形的小小浅坑,便于祭奠时烧纸所用。
越野车在驶上河堤的拐角处停下。
温朔从车上下来,神色间略有些诧异地看着周边的景色,还以为来错了地方。
直到看见那座被修葺过的坟,再想到上次回来时就已然开始了变化的河堤周边面貌,这才稍稍有些明悟——所有这一切,肯定是刘茂和干的好事儿,他也算是有心了。
正月里,寒风凌冽。
除了坟前那两棵四季常青的矮松,所有的树木都枝叶凋零,光秃秃的,河面上水波潋滟,缓缓流淌。
河堤下,还有干枯的芦苇等植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温朔拎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来到坟前,看着墓碑上的字,慢慢蹲下身,从袋子里拿出了酒、烟、纸扎、冥币,先将纸扎黄蓝纸扎点燃了,再将冥币拆开撒在火堆上,起身到旁边折了一根树枝,翻挑着火堆以便燃烧得更充分些。
火势很旺,烤得人脸部有些发烫。
温朔却好似不觉,将整条的中华香烟拆了,一包接一包地撕开,将烟投入火中。
“一转眼,三年半了。”
“我在京城过得很好,您老可以安心,这不,给您老烧点儿钱,衣裳,虽说咱们如今有了钱,可也要省着点儿花啊。倒不是我小气,而是……鬼知道您老在那边儿,是不是很厉害的角色?如果还和在人世这辈子一样的遭遇,那就更得低调些,俗话说财不露白,可别让人再把您老给欺负了。”
“确实需要了,给我拖个梦就行,要多少咱有多少,而且我也不害怕您老托梦。”
“您那徒孙靳迟锐,天赋异禀,很不错。”
“最小的徒孙巩项,是当代命算大师巩一卦的儿子,天资聪颖非凡,悟性极高,在我看来,是最适合,也最有能力将本门玄法传承下去,甚至发扬光大的。”
“至于小青,她只是个灵体,将来我一定会让她成人,至于是否违背伦理和江湖道义,违背天则,都无所谓了。”
“如今这世道,江湖渐起风云,我是不想多参与,可有时候吧,不搀和也不行。说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细想之下,既是无奈,又是矫情。真不想掺和江湖事,不入江湖,甚至不接触江湖,那就别动用玄法去做事啊。”
“做了,就必然视自己为江湖人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我估摸着谁都明白,可真正拥有了玄法,在生活中遇到一些事情时,谁也会按捺不住,从而选择动用玄法的。因为寻常社会中,正常人都会遇到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甚至是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实在是没办法了,也就只能拼死相抗,又或是唉声叹气地认了命,可玄士会这样么?”
“我已经很尽力,不去以玄法行事。”
“因为对于冥冥中的天谴劫难,我是真的害怕了。从最初的害怕,到后来的坦然相对,让自己的心境和修为更高一层,到如今,再次陷入迷茫和忌惮。”
“我有老娘要养,还有媳妇儿得娶回家过日子,过一辈子,还想着让老婆给我生个三男两女的,越多的孩子越好。”
“但老天爷如果不允许呢?”
“如果祸害我将来的孩子们,或者,不让我拥有更多的孩子呢?”
“有些时候,我真想宰了……嗯,冥冥中的那些令人厌恶的力量,可仔细想想吧,又觉得挺公平的。这就像是寻常社会寻常人,拥有了什么,必然是要付出些什么的。”
“但人嘛,谁不想着完美?”
……
温朔在坟前絮叨了很久。
直到眼瞅着火苗渐弱,只剩下灰烬中些许火红时,才拧开了带来的两瓶茅台酒,倾洒在了火堆中。
“好烟,好酒!”
“踏踏实实的吧,本门玄法会传承下去,我也会越过越好!”
“走了!”
温朔起身,扭头便走,只是朝后面挥了挥手,却不去回头多看几眼。
还未走到车前,就见一辆银灰色的捷达轿车风驰电挚般由西向这边狂飙而来,荡起灰尘漫天。
温朔哭笑不得地站定等待。
大年初一,这都正午了!
谁不是在家里吃团圆饭?
所以,这个时间段出了温朔不惧寒冷地跑到凄凄凉凉的河堤上,就只有一个人会来了——刘大村长!
在刘家营村,刘大村长真是手眼通天消息灵通至极。
温朔心生钦佩。
捷达轿车飞驰至距离河堤还有几米远时急刹车停下,果然是刘大村长从车上下来,满脸堆笑地小跑到温朔的面前,点头哈腰先掏出烟来递上一支:“温总,我就寻思着今儿年初一,你可能要回来,我就一直让人注意着这边儿呢。”
“有心了!”温朔微笑着接过烟来,凑到刘茂和的打火机上点着了,深吸一口,喷吐着烟雾指着河堤周边,道:“如今刘家营村搞得不错嘛,我能想象到春夏秋时,这里的景色有多好。”
“嗨!咱们刘家营如今可是全县有名的模范村,你到村里面看看,大街小巷全都做了路面硬化,房屋、院墙也都刷上了统一的颜色,家家户户种树,大街两侧也全都有树木,到了夏天,嘿!刘家营村几乎都被绿叶掩盖,别提多好看了。”刘茂和腆着脸笑呵呵地躬着腰身说道:“这两年我在治理改善村里环境方面,着实下了大功夫,县里、乡里的领导都多次表彰,可事实上,咱做这些的目的,就是想着温总什么时候能衣锦还乡,回咱们刘家营住些日子,这条件可不能太差了。”
温朔听得一头雾水:“我衣锦还乡,住刘家营做什么?”
“咦!”刘茂和露出了一丝嗔怪的神情,继而腆着脸说道:“温总贵人多忘事,你那户口还在咱们刘家营待过几天的,就算是上大学户口转走了,这户籍还在咱们村啊!”
“哦对对对。”温朔笑着点了点头。
“外面怪冷,走走……”刘茂和热情地说道:“我那儿都准备好了,中午哪儿都别去,到我家吃。”
温朔婉拒:“有机会再去,家里人都在我舅舅家等着了,下次一定,啊!哦对了,代我向家里人拜个年,祝刘村长家人和和美美,万事如意,身体康健。”
刘茂和激动得差点儿掉泪,忙不迭道谢:“哎呦呦,温总这几句话一说,这,这金口玉言啊!实在是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少扯淡,都他妈被你给捧得找不到北了!”温朔哭笑不得,转身上车。
刘茂和恭恭敬敬地站在路旁,目视着温朔倒车,转弯,向西驶去,这才咧着嘴好似真的受到了上天赐福般,美滋滋地哼着小曲儿上了自己那辆捷达,开车回家。
其实来得时候他心里还有些忐忑,生恐温朔看到老韩头的坟被修过之后有什么不满。
什么时候请温朔吃饭呢?
刘茂和一边开车一边琢磨着,温朔如今是真正的贵人事忙,过年回来想必最多也就住个三两天,这时间上就比较紧张,估摸着也很难轮到他刘茂和。
回到家门前停了车,刘茂和掏出手机给郑文江打了个电话。
他知道,温朔回东云,郑文江几个人肯定会最先知道,也是最有可能与温朔聚餐的人。
所以,既然自己没机会请温朔吃饭……
那就干脆去参与到温朔的饭局中,这样一来可以继续和温朔叙旧增进、保持感情,二来,还有机会结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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