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尉看了看傅贵宝和成自在,说道:“好好做事吧,别光想着走捷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捷径好走!”
他叫来一名中年书吏,对李日知道:“他叫吉大通,是咱们县里的积年老吏,长得象泥鳅,脾气更象,滑不留手,他负责怀德坊治安,你们和他出差定能学到不少的东西,起码能学到什么叫做吏滑如油!”
李日知看向这位吉大通,就象吉大通长得面相憨厚,只是皮肤有点儿黑而已,嘴巴有点大而已,如果不是非要往泥鳅方面联想,那么还真没觉得他的外貌象泥鳅,倒象是一个每天辛苦劳作的农人。
吉大通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脚上穿着厚底的短靴,不笑不说话,他被县尉叫来,见李日知很受重视的样子,他立即堆上笑容,对李日知道:“这位是李公子,李哥哥吧,小弟吉大通,见过李哥哥!”
李日知忽然被称为李哥哥,脸色非常有点难看,毕竟吉大通看上去已经三十五六了,年纪可不小了!
县尉却笑道:“你叫人家小小少年为哥哥,为什么不直接叫爹爹,这不是显得更加的尊重么!”看来他是经常和吉大通开玩笑的。
吉大通也笑了,说道:“小人倒是很想叫李哥哥为爹爹,但就怕李哥哥生气,这不是把人家给叫老了么!”
李日知心想:“你叫我哥哥,那就是把我叫年轻了啊?”但他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说道:“学生见过吉差官,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吉大通连忙还礼,不住地向李日知行礼,道:“指教不敢当,李哥哥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你指教小的我还差不多!”他行的礼有点多,一口气鞠躬鞠了四五下!
李日知无法,只好也微微弯腰,把礼还了回去,可吉大通见他还礼,立即又鞠了四五个躬!
县尉摆手道:“行了行了,这么个行礼法,行到明天早上也行不完,该干嘛干嘛去吧,记得今天多破几个案子!”
吉大通连声答应,带着李日知他们出了衙门,直奔怀德坊而去。
陈英英一直跟在李日知的后面,她一直没吱声,等出了衙门,她这才道:“我还以为你们能在衙门里面学习呢,坐在书案的后面,喝着茶水,翻着书册,却不成是出来当差,还要去坊里,那不成了武侯么!”
吉大通走在前面,听闻陈英英说话,便回过脸来,笑道:“这位女公子便是陈家姐姐吧,小人也听说过陈姐姐你,嗯,这位是傅哥哥,这位是成哥哥,你们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自然看不上小人这出外差的,不过你们以后是要进朝堂的,象这种出外差的机会不会很多,所以看看平常百姓都有什么案子,也是挺好的,就当是看热闹吧!”
他见人就叫哥哥姐姐,这就有点儿让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了,在唐代哥这个字,也能称为父,就是称父为哥,两个哥字连在一起,对于长辈也可以如此称呼,这也就罢了,毕竟叔叔大爷什么的,大概这种意思的称呼随便乱叫也无所谓。
但却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情人之间,往往也这么称呼,属于昵称,而且是很亲密的叫法,所以吉大通满嘴哥哥的叫着,能不让李日知他们头皮发麻么,他们看吉大通的眼神都不对了!
李日知他们四人因为和吉大通不熟,难免说起话来有些拘束,吉大通倒是个自来熟,一路上嘻嘻哈哈,不停地说着笑话,过不多时,便到了怀德坊。
吉大通是衙门派出来的衙役,因为识字,所以也兼着书吏的身份,毕竟有时候坊里有什么事情,得由他来负责记录,抄抄写写什么的。
怀德坊这么一个大坊,当然不可有只有吉大通一个人来管,和他同等身份的书吏有好几个,每个负责一片,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管管坊丁,管一下治安什么的,遇到大事,还是要上报衙门的。
离着好远,李日知便看到坊墙下面站着几个卖菜的小贩,都带着担子,估计是把自家种的蔬菜拿出来贩卖,东市店铺的租金太高,就算是坊里的小店也不便宜,所以他们便站在坊外的墙下卖菜,倒也是很方便百姓的。
李日知看到了小贩,小贩却看到了吉大通,有一个小贩叫道:“吉大通来啦!”
几个小贩听了,一起抬头望来,见果然是吉大通过来了,他们发一声喊,一起挑起担子,菜也不卖了,急急忙忙的就跑!
吉大通也发一声喊,撒腿就追,李日知见状,大感惊讶,这几个小贩是逃税漏税了吗,为什么要抓他们?不过,吉大通不管收税这种事吧?
那几个小贩跑得飞快,吉大通没有追上,他冲着小贩们的背影,呸了一声,喝道:“随地摆摊,影响坊容,把地都给弄脏了,算你们跑得快,下次抓到你们,先没收你们的菜,然后再罚你们钱!”说完,连声呸了好几口。
成自在小声道:“长安就是不一样,要是在咱们荥阳,商贩还不是随便摆摊,这里竟然不许!”
傅贵宝却道:“可能是他们把坊门给堵上了吧,妨碍百姓进出了!”
他们走到了吉大通的旁边,见吉大通还气鼓鼓地骂人,道:“这几个家伙跑得太快,我竟然没追上,让他们嚣张,等我抓到他们,非让他们给我家送一年的菜不可!”
傅贵宝和成自在互视一眼,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个原因!
吉大通在进坊门之前,从怀里取出一双破布鞋,套到了脚上,换下了他穿着的短靴,他把短靴别在腰间,这才进了坊!
李日知看向吉大通脚上的那双破布鞋,见都破得露了脚趾头,实在不明白,吉大通为什么要换上这么一双鞋,这也太显眼了,和他身上的差官衣服也不协调啊,别人看他,一眼就能看到他脚上的那双破鞋。
傅贵宝走在后面,他有点儿不太明白,便问成自在道:“他为什么要换上双破鞋,他喜欢破鞋?”
“也许吧,我看这位差官,不,这位吉弟弟乃是非常人也,他喜欢什么,非我们能够猜想得啊!”成自在道。
“不错,非常人也,非正常人也!”陈英英在后面补充道。
傅贵宝和成自在两个一起点头,深以为然。
吉大通走进了坊门,咳嗽一声,往左右看了看,这才道:“看起来今天生意不错,可能是因为天气不错的原因吧!”莫句其妙的一句话。
怀德坊里也有一些小店,主要面对的是坊内百姓,都是做小生意的,就在进坊街道的两边,大概有个几十家,卖什么的都有。
吉大通走到了第一家店铺的门口,对店里忙活的店主说道:“张哥哥,今天天不错啊,你这店里的生意也好,看这店里,好几个人!”
店主冲他嘿嘿一笑,看到了他脚上的那双破鞋,便道:“吉差官,鞋都破成这样儿了还穿啊!”
吉大通拍了拍腰间的短靴,道:“有好鞋,舍不得穿!”
店主笑道:“那能行么,吉差官可是体面人,怎么能穿破鞋上街,来来,我这有几个小钱,给吉官差拿去卖鞋!”
店主从钱篓子里面出一小串铜钱,塞给了吉大通,吉大通连声推辞:“这怎么能行呢,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店主却笑道:“算我送你的双鞋,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怎么着,一双鞋你还不收啊!”
那一小串铜钱买好鞋那肯定是买不到的,但要是买吉大通脚上穿的那种布鞋,便是绰绰有余了!
吉大通推辞了好几下,见店主坚决给送,他这才把这一小串铜钱,揣入了怀中!
李日知看着吉大通把“一双鞋钱”放入了怀中,心中只感好笑,这位吉弟弟也真是满小家子气的,穿了双破鞋进坊,原来就是为了弄双新鞋穿穿,这也太没有差官的气势了!
傅贵宝和成自在也都一起撇嘴,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就算是索要贿赂,你也多要点儿啊,就那么一小串铜钱,就能买一双布鞋,至于这样么!
但是,他很快就不这么认为了!
就见吉大通又走到了另一家店的门口,吉大通微笑着,对店里同样忙乎的店主,说了和刚才同样的话,前后就差了一个字,因为店主的姓氏不同,他道:“马哥哥,今天天气不错啊,你这店里的生意也好,看这店里,好几个人!”
于是,给你双鞋钱!
我不要我不要!
你不要就是看不起我!
好吧,那我只能收下了!
这一幕表演在李日知他们的眼前再次上演!
一双布鞋的钱真不多,但要是几十家店,每家店给他一双布鞋的钱,那就不是个小数了!
傅贵宝再也忍耐不住,他几步上前,对吉大通道:“吉差官,你这得收多少双鞋啊,你家是想开鞋店的不成?”
吉大通很是严肃的想了想,点头道:“傅哥哥说得有理,开个鞋店倒也划算,起码是个正常生意啊!”
傅贵宝又道:“难不成你就要每家店都收一双鞋钱?”
吉大通仍旧很严肃地道:“以前倒也想过,要不要每家店收两双鞋钱,不过,怕他们给钱的时候,有些磨叽,不够爽快,所以干脆就一直只收一双鞋的钱,这样他们就痛快了不少,没人和我唧唧歪歪的!”
傅贵宝见他所答非问,而且岔开得还极为严肃认真,也只能表示服了!
李日知心想:“怪不得让我们跟着这个吉大通出来,还真是长见识啊!”
倒也没有用多长时间,吉大通便走了一圈,每家店都给了他一双布鞋的钱,吉大通用一块包袱皮包上,积少成多,也算是满满一包袱了。
吉大通回过头来,让成自在替他背钱,笑道:“辛苦成哥哥了,替我背钱,我也不是每天都这样的,按旬来,一旬收一次!行了,咱们现在去放生池边上坐一会,那边有个亭子,坊民要是有纠纷,都会到哪里,让我帮着评理!”
他们一起去了放生池,是个小池子,这种放生池城里有不少,以前倒是有不少人放生,可后来发现,他们这边放生呢,那边就给捞上来了,甭管放生的是龟还是鱼,就算放生的是蛇,都有人等着捞上来!
后来就没人放生了,就算别人再怎么说放生好,快去放生吧,也没人来放生了,至少怀德坊的放生池都有好几年没看到有人放生了!
池边的小亭子里面,正有一个汉子带着一个女子,看样子是两口子,正在吵架,见到吉大通来了,便叫道:“吉差爷,你来得正好,我老婆说梦话,可气人了,你得给我评评理!”
李日知和傅贵宝他们大吃一惊,说梦话?这种事情也要官差来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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