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懋修内心来讲,他当然是希望直接去香山县见宁修的。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那么做。
毕竟他是朝廷委任的巡按御史,负责巡查一省政务。
而这种巡查一般都是从各府府城开始的。
张懋修最先去了广州府,这没有问题。但进了广州府城溜达了一圈就跑去了香山县可就有问题了。
多事的人立刻就会上一封奏疏,弹劾张懋修以公谋私。
只要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张懋修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最重要的是,由于有张居正这层关系,张懋修的任何行为都会被放大。而那些张居正的政敌也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而会群起而攻之,恨不得把张懋修生吞活剥了。
所以张懋修是绝不会做授人以柄的事的。越是身份特殊越要行事谨慎,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张懋修决定先从府城开始巡视。
这样只要巡查完了府城,他再去哪个县巡视就没有人管得着了。
张懋修做事还是一板一眼的。
他径直去了府衙,立刻受到了广州知府陆之谦的热烈欢迎。
陆知府以最高规格接待了张懋修,并表示张御史在府城其间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提出来,他这个广州府父母官一定不惜动用一切资源来进行配合。
张懋修也对陆知府的配合表示感谢,并参加了陆知府设下的接风宴。
接风宴上陆知府绝口不提政事,而是一味的溜须拍马,把张懋修夸成了天纵英才。至于乃父张居正,更是被陆知府夸的犹如神仙一般。
事实证明任何人都喜欢听好话,张懋修也不能免俗。
一开始他还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膨胀。但陆知府夸着夸着张懋修便觉得有些飘飘欲仙了。
陆知府甚至准备了歌妓来助兴,这时张懋修才如梦方醒,连忙制止了这一行为。
大明严禁官员狎妓,招妓就更不行了。
虽然现在是晚明,一切都朝着礼崩乐坏的方向发展,但这一条仍然是大忌。
这也是为何明代士大夫往往都好男风。实在是被逼的啊。
太祖皇帝不允许官员狎妓,那他们**总可以吧?
后期大明各地的象姑馆甚至比普通妓院还火爆,实在是因为明代士大夫的口味被调教出来了。
当然,陆知府表示广州距离京师万里,不可能有人知道,御史大可以放心的玩。
但张懋修坚持要慎独。
见张懋修如此坚持,陆知府便不再坚持,挥手屏退了招来的歌妓。
张懋修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刚刚真是好险。要是方才真的狎妓了,就等于被陆之谦抓住了把柄。巡查之时张懋修势必就会畏手畏脚,投鼠忌器。
张懋修也明白陆之谦为了自保会做出任何事情。别看他现在这么和善,随时都有可能翻脸。那么张懋修就更需要谨慎行事,以至于不使自己陷入被动。
张懋修反复告诫自己,他是朝廷委任的官员,自然凡事要以朝廷的利益为重。绝不能让个人的利益凌驾在朝廷之上。
“陆大人,本官想看一看广州府的账簿。”
接风宴之后,张懋修不疾不徐的说道。
陆之谦见张懋修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中暗暗叫苦。这位爷怎么油盐不进啊,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说他只是在人前装装样子,实际却是打算给自己行个方便?
由于弄不清张懋修的真实想法,陆之谦只能先顺着他的意思来。
“张大人,本府的账簿都在户房,本官这就派人带您去。”
张懋修微微颔首,显然对陆之谦的配合态度十分满意。
“陆大人不必跟着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本官再来向陆大人讨教。”
张懋修自然不愿意陆之谦跟着他。陆之谦毕竟是一府之长,府衙官吏心里肯定会有顾忌,自然不敢说真话。
“不敢当不敢当。张大人有何问题,随时来问便是。”
陆之谦打了个哈哈,便叫人带张懋修去府衙六房了。
对于那些账簿他是不怎么担心的。
跟所有的地方官一样,陆之谦命人做了阴阳账。
一套账簿在御史、上官检查的时候用,一套则是自己留存的实际账簿。
陆之谦给张懋修看的自然是他希望张懋修看到的。
那套账簿做的天衣无缝,陆之谦绝不认为张懋修能够看出破绽。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好似头顶悬着一柄利剑,随时可能掉落下来。
他现在只盼着早些送走这尊大神,重新过起自己的逍遥日子。
张懋修被引入府衙六房后,见六房书吏跪了一地,立刻叫他们起身。
“以后在本官面前不必行跪礼。”
他十分不喜官场这种见了上官就下跪的做法。
在他看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天地君亲师,除了这五者外,大好儿郎没有理由给任何人下跪,哪怕这个人是上峰长官。
“户房书吏何在?”
“小人孙又才拜见大人。”
由于张懋修刚刚免除了众人的跪礼,这孙又才只能躬身一拜。
张懋修哦了一声,开始细细打量这个户房书吏。
只见此人生的五官端正,面容清秀。若不是他下颌蓄着短髯,张懋修真要怀疑是不是刚刚弱冠的少年。
这么年轻啊。
在张懋修看来户房是六房之中最重要的,因为它执掌一府米粮钱财。
陆之谦派一个这么年轻的人担任户房书吏,足以见得此人能力很强。
“孙户书,本官要看今年府衙的账簿,你且拿来给本官看。”
“遵命。”
孙又才又冲张懋修躬身一礼,之后速速回到户房去取账簿。
片刻的工夫后孙又才去而复返,身边还有两个小吏。
三人都捧着厚厚一摞的账簿。他们把账簿放在桌案上,孙又才恭敬道:“大人,广州府今年的账簿都在这里了。”
“好了,你们都可以下去了。本官若是有需要会喊你们的。”
孙又才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不过他最终还是把到了嗓边的话咽了下去。
“遵命。”
待所有书吏全部离开后,张懋修才在椅子上坐定,从第一份账簿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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