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黄昏。
持续了一整天的战斗结束。
在余晖中众人开始熟练地打扫战场。
疲惫的羲城战士们把没死的凶兽拖到嫆的身边,凶兽巨大的身躯像一座座山包围着她。
嫆右手握着骨杖,左手白色曦光聚拢,大范围地汲取身周凶兽的生命力,一丝一缕,没有丝毫浪费。汇成光球后,富有生命气息的曦光再没入战士的体内,修复残败的身躯。
活着的凶兽不够多,嫆开始动用自己的巫力。
她战斗了一天,已经很累了,脑袋刺痛,握着骨杖的手僵硬,眼睫疲惫地半垂着。
羲城战士们察觉她的疲惫,踌躇不止,不愿上来治疗,嫆皱了皱眉,对一名皮肤都快被毒液融完的羲城战士招招手,示意他快点过来。
轻伤的羲城战士则在外围。
他们在进食。
整整战斗了一天,他们快要饿死了。
“他阿姆的,这些氏族人真扛饿啊,我是饿得腿都软了,他们还有闲心拖回领地慢慢吃……”锥虚弱地背靠一头巨蟾蜍瘫坐,目光幽幽地望着隔壁战场。
那边的氏族战士像蚂蚁一样将凶兽尸体一头头拖往领地。
战场离领地有好几公里的路。
仓盘也没力气了,趴在一头巨蟾蜍尸体上,翻着白眼,声音发飘:“咱们别管这些家伙,暂时跟他们比不了,就地吃吧,老子饿得眼都绿了。”
他取出短刀,刀刃将蟾蜍腿部的皮肉割开,然后目光一狠,埋头跟狼啃似的就是一大口。
一口腥臭的蟾蜍腿肉下肚,饥饿到缩成团的胃终于舒展了,仓盘简直要淌眼泪,叹息道:“活过来了——”他都不知有多少年没挨过饿了。
锥也哆哆嗦嗦地取出匕首。
高强度的战斗后,全身的肌肉都在酸得要命,特别是胳膊和手腕,肌肉突突突地跳,手指也在抖。
锥胡乱割了两大块腿肉下来,从怀里取出燧石。
仓盘将脸埋在蟾蜍腿里,啃的时候余光瞄到锥的动作,心中顿生钦佩,嚼着肉声音含糊道:“讲究啊,还要烤着吃?”
锥肃然回答:“羲城气节不能丢。”
仓盘把脏污的脸从蟾蜍腿中抬起:“啊,什么?”
“美食街的气节。”
仓盘被逗笑了,肩膀耸动,又累又含糊地笑了几声,等口中的生蟾蜍肉咽下肚,有气无力道:“对,不能把日子过回去了,咱们羲城人吃的不能这么不讲究。”
只有在黑脊山脉的时候,他们才生啃肉,羲城人吃的可是样样精致样样美味,其他部落只有羡慕的份。
于是两个累到不行饿到不行的家伙凑在一起,围着燃烧的燧石,狼狈地开始烤蟾蜍腿肉。
断翎踏着断翎鹰过来,丢下一大捆不知从哪拿来的枯树枝枯草。
他也没去找嫆治疗,不过看起来比锥和仓盘的状态好多了,利落地架篝火,剥皮,割肉,片肉,串肉,手一点都不抖。
三个人聚在一起烤肉。
断翎面无表情地加着火,等肉有三分熟后,立刻掏出调料罐洒调料。
“你的罐子还在呢?”锥稀奇道。
断翎:“嗯。”
锥嘻嘻挑眉一笑:“我刚来第一天就被换走了,好家伙,两颗王种兽核换一个调料罐子,氏族人真是不把兽核当兽核。”
仓盘同情地瞟他一眼:“我的换了一颗大荒遗种核。”
锥一愣,傻眼般瞪向他。
“真的?”
“我无聊骗你?”
锥颓丧地捂住脸,浑身被悲伤的气息笼罩。
“他阿姆的,亏了。”
仓盘盘腿坐在砂砾地上,仰头看着缓缓沉降的巨大血色夕阳,声音缥缈:“我也亏了。在这里兽核遍地都是,大荒遗种核也没什么稀奇的,还是从家里带来的木罐子珍贵。”
氏族哪有这种精巧玩意,摇一摇晃一晃,盐粒香料就能均匀地洒出来,无论什么肉烤出来都香喷喷的。
氏族那些人都是用手抓盐粒呢。
“噍——”
停在旁边的蟾蜍巨尸上,正埋头啄肉的断翎鹰叫了声,像在附和。
锥笑着揉了团枯草扔过去:“你也懂?”
断翎鹰挪了个位置,避开那团枯草球,另一边的模样猝不及防露了出来。只见断翎鹰右眼的地方空空荡荡的,没有眼珠,唯有一个极深的新鲜血洞。
锥笑容僵住,低低地叹了口气。
这一战断翎鹰竟然失去了一只眼珠子。
鹰不像人,人的两只眼睛在一个平面,失去一只眼睛战斗力不会下降太多。而鹰的眼睛长在脑袋两侧,没有一只,就相当于半个世界黑暗了。
而且医巫无法让眼珠子重新长出来。
断翎依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只是把毒蟾蜍的两只大眼珠血淋淋挖下来,抛球一样抛给断翎鹰吃。
“失去一只眼睛,也能战斗的。”
断翎摸着它的脊背,朴素地安慰了一句。
“噍——”
断翎鹰跟它的主人一样没心没肺,高兴地叼着眼球吃。
……
嫆终于治疗完所有重伤的羲城战士,撑着骨杖站起来。
薄纱般的绿色叶脉裙被风吹得轻轻飘荡,战斗中不小心沾上的已经结块的血迹,细细碎碎粉末一样地抖落。
“嫆巫大人。”有人递给她一块覆满血污的黄铜牌。
嫆擦了擦有些灰尘汗水的手,默然接过这块脏兮兮的黄铜牌,转过去看背面的名字。
——裂。
她认识,是剥部落的人。
嫆手指紧了紧,抬头问来人:“还有吗?”
“没了。”
嫆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她右手撑着骨杖,左手握着黄铜牌,赤脚踏着粗糙的砂砾地,慢慢向氏族领地走去。
巫主要疲惫的是精神,躯体反而还好。
最重要的是,她想走一会。
一路上,很多氏族人带着敬意向她打招呼。
“嫆巫大人!”
“嫆巫大人安好!”
还有氏族人跑过来给她东西:“嫆巫大人,这块肉给您吃,是雪驼的脊部肉,很美味的!”
嫆礼貌颔首:“谢谢。”
战场离领地路途太远,她最终还是搭乘了一名战士的战兽才回到自己暂住的石屋。
作为大巫,而且是羲城前来支援的大巫,嫆分配的石屋位置很好,周围两百米内都没有其它石屋,干净空旷。
嫆的石屋前不像其他石屋那样堆满了兽肉干柴等各式各样东西。
那里只伫立着一颗孤零零的矮树。
这树没什么叶子,乌黑的分叉的树枝光秃秃的,上满挂满了黄铜牌子。干燥的西风吹过,丁零当啷的响成一片,风铃一样。
嫆把那块背后有着“裂”字样的牌子挂上去,然后静静地仰头看了一会。
一开始,是因为羲城战士的尸骨被凶兽踏裂……说踏裂可能不太准确,应该是变成骨段肉泥。因为尸骨太过粉碎,无法带回羲城,而黄铜城牌虽然也被踏扁变成铜片了,但依稀能分辨得出背面的字。
于是就有人提出用黄铜牌子代替尸骨带回羲城。
那时候牺牲的羲城战士尸体几乎都惨不忍睹,没几具看得过去的,主要四五级战士的骨头没氏族战士们硬。因此嫆陆陆续续收了不少黄铜牌子。
后来渐渐的不论尸体完好与否,黄铜牌都交给嫆来保管,就这样慢慢的积累了一树。
嫆浅淡剔透的眼眸倒映着满树杈的黄铜城牌,风吹得它们晃荡不休,嫆的眼底也像起了波纹。
情况已经在逐渐好转了。
羲城源源不断的新战士送来,八大超级部落也开始输血,他们的伤亡越来越低,今天凶兽潮如此凶猛,也却只有一名羲城战士折损。
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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