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之上。
苏庭屈指一点。
泛着佛光的魂魄,倏地显化出来,变成了丁言的模样。
如今的丁言,垂垂老矣。
但他依然记得当初那个让自身脱去奴籍的年轻人。
后来权势极高,也有命令玄天部的资格,对于修行人也不算太过陌生。
他曾经查过苏庭,但却查不到任何踪迹。
似乎世间没有了这位年轻人。
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后来他便也逐渐忘了当年的那个少年。
直到如今再见,昔年的过去,场景不断浮现出来。
“是你?”
“是我。”
苏庭背负双手,说道:“数十年不见,当初那个少年人,如今也是老迈不堪,但也算是寿终正寝了……”
丁言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叹息道:“数十年过去,您相貌如旧,风采却更胜往昔,想必已是长生不老的神仙中人了。”
他这话既是真心的感慨,也有几分吹捧的意思。
苏庭神色如常,说道:“我确已长生不老,只不过这数十年光景,倒也没有想过,当初那个家丁,竟然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当年随口在那县令面前替你说了一句,还你一个自由身,却未曾想到,这一句话,改变了整个中土的格局,改变了整个三界的未来。”
丁言听得语气不对,当下躬身道:“大周腐败,朝廷不堪,世间亦是不公,丁某不愿做人下之人,方有雄心壮志,推翻大周,重定天下,现出一个太平盛世……从此之后,人人衣食无忧,再无高低贵贱之分。”
苏庭叹道:“说得倒是好听。”
丁言面色微变。
苏庭冷声道:“再无高低贵贱之分?你高居王位,堪称无冕之皇,凌驾于众生之上,你的朝臣,你的亲眷,均是王公贵族……你掀起战火,数十年纷争不断,百姓饥寒交迫,人命宛如草芥,谈什么太平盛世?”
他往前一挥,沉声说道:“你最初或许是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到了最后,不过是你的野心罢了。”
丁言只觉魂魄都在颤栗,极为不稳。
苏庭缓缓说道:“因你一人的野心,掀动数十年的战乱,整个中土,死伤无数,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流离失所……而你定下的新朝,仍是子承父位,终究会步大周的后尘。”
说到这里,苏庭咬牙切齿,说道:“你做的这些事情,原本与我无关,但你脱离奴籍,是我所为,因此这么些年的业债,也有我一份。”
丁言已是新朝权势最大之人,他威严厚重,一眼便可以让其他人感到心惊胆战。
然而苏庭乃是仙家,气势压迫之下。
丁言只觉得自身还是当年那个家丁,面见高官之时的那种紧张局促及害怕,纷纷涌上心头。
“苏某不提你的对错,也不提你的功过,也不会惩处于你。”
苏庭沉声说道:“但你野心勃勃,布局天下,杀戮无数,凭借佛门的扶持,便想要成佛,苏某就看不过去了……今日你随葛判去,地府阴天子公正无私,你平定天下的功,你野心杀戮的罪,究竟如何论断,未来又将如何处置,都将有一个公正的结果。”
丁言正要说话。
苏庭挥手,将他佛光打散,落到了下方的葛判手中。
葛判收了他魂魄,才抬头看向苏庭,点了点头。
苏庭自从数十年前,发觉自己放出去的丁言,成了新朝的中流砥柱,便知道自身会受到人间气运的极大牵扯,可偏偏还不能杀了丁言,一旦杀他,牵扯更重。
他至今还困在散仙巅峰,未有成就真仙,于此不无关系。
“憋屈了这么些年。”
“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要是早知道这样,当年打死老子都不替他开口求情。”
“人间大势要怎么走就怎么走,凭什么坑我?”
“反正苏某人总算从这里边脱身了。”
“我还守护中土不被魔道所侵,还斩了混乱三界六道的苏关儿,必定是功德无量。”
“回去闭关,一定要在今年,踏破真仙之境。”
“葛正轩十多年前成就真仙,年纪也就跟我相仿,再耽搁下去,年纪比他当年还大,岂非不如于他了?”
苏庭这次算是解了一个心结,当下畅快了许多,伸手往前一拍,便打碎了虚空,显露出清虚境来。
他嘿然一笑,迈入其中。
——
当夜。
元丰山,苏庭洞府当中。
经过苏庭的吩咐,元丰山准备了一桌宴席,食材极为珍贵,比款待刘泊静的时候,还要不俗。
这算是一场家宴。
不单单是苏悦颦,苏新风,以及那些洞府中的妖王,就连信天翁和红衣也来了。
云宫近来住在苏庭洞府,便也在此。
“明日我将讲法,为本门长老弟子解惑。”
苏庭说道:“今夜家宴,都是自家人,不必过多拘束。”
众人听了这话,便都已明白,苏庭将要登天复命。
当初下界之时,苏庭便已说过,他抵御魔道,直至中土平定,便要重归天界,但离去之前,会开坛讲法,为门中长老弟子,解去修行之惑。
“小庭……”
“姐姐不必这样伤感,我已得道成仙,长生不朽,而你也作为修行人,今后时日长久,何愁没有再见之日?”
苏庭笑道:“再过些年,怕是连姐姐都要得道了。”
话虽如此,但苏悦颦也知晓,得道成仙,哪有这般容易?
元丰山算是道祖传承,而创立元丰山的青帝,也是真仙的层次。
但数百年来,得道成仙的也仅有苏庭一人而已。
然而苏庭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元丰山一手栽培出来的弟子。
得道成仙,自古以来,便难如登天。
不过苏庭倒也并不以为意,他至少有把握让身边人,修至阳神之上。
到了阳神境界,哪怕无法得道,但无论是封成神灵,还是另作他法,苏庭都有自信,可以让身边之人,免于轮回之苦。
“今夜可以询问关于自身修行的诸般疑惑。”
“明日开坛讲法,实则也是为了梳理我这一生修行的道路,讲的便是我本身的道。”
“这条道路,适用于我,但对于你们而言,未必适合,只能是作为启发。”
说到这里,苏庭看向了苏新风,沉声道:“学我者生,似我者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