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耘近乎咬着牙度过了这个夜晚。
辗转反侧只是个虚幻的梦想,因为此时的脊背上便深深刻着他先前写下来的那四个字。崇文守德,从此便要成为与他一生相伴的印记。
当皮肉的阵痛如潮水一般,将那些胡思乱想冲刷殆尽之后,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我要做进士。
只是,沈耘依旧不愿让沈母再去哀求别人,因为他知道,这根本没用。千百年来的习性,让万事只求稳妥的观念,根深蒂固地树立在这些乡民的心中。
一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便将求保人这条路完全堵死。
如果张晏在今年便会离开,那么他再苦等三年未尝不可。然而,就张晏这个作为,调任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自己不能出人头地,那么真的就要被沈夕彻底打压了。
一夜无眠,只是早起后天色依旧阴沉,如沈耘心头的云翳一般。
沈母是准备要出门的,却被沈耘给拦住:“阿娘,今天莫要去了。就算求他们,估计也终究会被拒绝。毕竟,谁家都得考虑生计。”
“那你说怎么办?”沈母显然有些着急,沈耘的话让她有些颤抖。
沈耘皱了皱眉,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今日,我再去一趟县城,找全叔问问,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之所以想到这个,首先沈耘对于科举,只是粗浅的了解,并非谙熟。而范府的前主人,那可是主持过数次科举的大人物,全叔就算不完全了解,至少也比自己知道的多。
再则,如果有可能,到时候还要请全叔帮忙。
沈母点点头。全叔的身份她通过沈耘口中已经知道,范相公在西北的名声可如同神人,到如今还有人立他的牌位。
带着一点盲目的信任,沈母嘱咐:“去了之后,也莫要让贵人为难,实在不行,实在不行,阿娘就舍了脸面,求他们放过你这回。”
沈母的话,让沈耘心里沉甸甸的,点点头,不再言语,径直走出门去。
对于沈耘的拜访,全叔是有些诧异的。
毕竟发解试在即,那些个考生哪个不是推了应酬往来,专心在家中研读经籍。
不过惊讶归惊讶,将沈耘领进屋来,倒上茶水,这才问道:“沈生今日何来?”
“今日前来,却是想要向全叔问些事情。”
“哦?”难得沈耘这么主动找自己帮忙,全叔挑挑眉头,兴致盎然地问道:“却是何事,你且说来与我听,若是老头子懂的,便尽数告诉你。”
临到口前,却是有些难以启齿。但到底对于科考的迫切还是战胜了心中那点犹豫:“全叔也知我与那些叔父的龃龉,如今县中放出话来,村里乡邻若有为我作保的,便要他们好看。”
“混账。”全叔狠狠一拍桌子,将沈耘吓了一跳。
看着自己的举动吓到了沈耘,全叔略带歉意地说道:“这张晏着实混账至极。科考乃是国家大事,岂容得这等宵小胡乱插手。当真可恶至极。”
“小子自然是心中不服的,奈何此时本就是他等口口相传,压根没有证据,便是想要到州府申诉,也是无济于事。苦思无计,这才来找全叔,求个万全之策。”
“这你倒是找对人了。当初老爷从发解试到省试,主持过好些回。虽然科考期间不能归家,但结束后回来倒也会对几位公子说些科考的规矩。”
全叔消了怒气,陷入回忆之中,想了好久,这才笑着对沈耘说道:“你可知道,这发解试,其实并非必须要十人作保。”
“哦?”沈耘瞬间欣喜起来。随后又陷入一阵失落:“既然如此,却这么多年来并未听说有人不用十人作保,想来其他的办法,定然也是无比艰难的。”
“哈哈,这个却是你孤陋寡闻了。其实也算是大家心中肚明却不宣之于口的办法。第一个,便是官学的推举。你是知道的,进入官学的学生,多少是会得到一些照顾的。”
沈耘点点头。这个差不多就和后世的高考和成人高考一般了。
只是他现在就是白身一个,进官学也来不及,人家都是在科考结束后招收学生的。
“至于另外一条,则是有官身之人作保或者推举。这条路难免将来与作保之人扯上关系,往后仕途难免因此遭受波折,因此不被人推崇。”
沈耘终于苦笑起来。
“全叔,这些办法,只怕对我来说,都是遥不可及啊。”
全叔摇摇头。
“其实,如今还是有一条路可走的。只是,你要想清楚了。”
说出这番话,全叔的神色也有些凝重,看向沈耘的眼神也有些严厉:“如今王相公参知政事,二月提出变法,设三司条例司。四月查察诸州府农田水利赋税。对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全叔的问题,近乎是对沈耘立场的考校。
沈耘仔细想了想,仔细编织了词汇,这才说道:“国家积弱积贫,是需要变法的,只是,如今王相公行事,颇有些火烧火燎的味道,只怕要闹个天翻地覆。”
“而且性格执拗,偏生有些任人唯亲,却忽略了这些人的德行。一旦王相公不在朝,只怕要人亡政息。”
全叔笑了笑:“你这是妄议重臣,若是叫人听了去,只怕此生要落个没有下场。”
沈耘笑了笑:“全叔是跟过范相公的,当知道这条路到底有多艰辛,任何一点疏漏都会全盘皆输。我便是没哟下场,却依旧不会改口。”
“那以你之言,变法是对的,做法却是错的,当该如何?”
“蚕食之。”
蚕食?全叔愣了愣,随即放声大笑起来。是啊,守旧的势力根深蒂固,如果变法过于凌厉,引起的反弹就十分强烈,当初范仲淹便是如此,饶是仁宗,也只能将他送到江南避祸。再拉出一个文彦博来力挽狂澜。
而温吞的办法,虽然时间会长一点,但到底只要坚持下去,终究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
“这个字用的妙。唉,家中大公子如今也不是太赞同王相公这么做,只是官家异常赞赏王相公,也只能旁敲侧记一番了。”
对于新政的谈论到此为止,全叔这时才对沈耘说道:“我能为你介绍的这人,是有些反对王相公变法的,因此不受官家喜爱,这才来到秦州。若你得他推荐,自是可以参加发解试,但往后的路,便要走的艰难了。”
沈耘想想,忽然见就想起全叔所说的人是谁。
除了来此不久的知府陆诜,还有何人?
“当日他知延州时,也受过老爷的恩惠,若我借小少爷的名义,书信一封,想来他是不会拒绝的。陆诜此人,年轻时倒也有些魄力,如今,唉,多少是人老了,心也小了。”
听到全叔要假借范家公子的名义,沈耘有些慌了:“全叔,这可使不得,若因此恶了你老人家与主家的关系,岂不让沈耘良心不安。”
全叔听到沈耘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放心吧。小公子对你可是照顾的紧,若我将今日你之所言送到京师,只怕他会告假来见你。既然如此,还不如我将你送到京师去。”
点点头,继续说道:“放心吧,此事我会如实告知小公子,虽说如此做有些不合规矩,但想来小公子会谅解的。”
全叔说完后,将沈耘带到书房,匆匆写下书信,交给沈耘,这才仔细嘱咐道:“陆府台也是见过我笔迹的,想来他会给小公子这个面子,不过,接下来,便要看你的了。”
沈耘明白,全叔这是要全力以赴,过了发解试,甚至过了省试殿试。
感受到这份厚重的恩义,沈耘一连郑重地朝全叔一拜。
走出范府,沈耘手中拿着这份沉甸甸的书信,心里充满了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