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五年末,鲜卑寇幽州,公孙瓒则升官了,为辽东属国长史。沛国又言黄龙见谯。
这是自桓帝建和元年以来,有人第二次看到黄龙出现在沛国谯县了。出现这种现象,光禄大夫桥玄私问太史令单飏:“此何祥也?”
太史令单飏对曰:“其国后当有王者兴,不及五十年,亦当复见。天事恒象,此其应也。”
当时的黄门侍郎殷登默而记之。四十五年后,历史上的曹丕篡汉,殷登便叹息道:“当年单飏的话应验了。”
史书上记载有很多黄龙、青龙见于某地。一直到后世都有这种传言,是真是伪实在是无法考证。说信吧,无实证;说不信吧,那么多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刘备在家,过了一个快活的年。这一次过年,他叔父家中添丁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族中排行二十五,大名刘慎,小名狗娃。刘恪欢喜得不得了,一天到晚的守着这个小弟弟。
刘备他娘羡慕得不得了,再看刘备时,眼神里分明就是巴不得刘备立马娶亲好给她生个大胖孙子。把个刘备吓得都不怎么敢说话了,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接下来的日子,刘备好说歹说,还请了叔父刘恭在旁边敲边鼓,才让刘氏答应,暂时不替他张罗婚事。可是到了临走时,刘备看到娘亲发鬓斑白在风中萧瑟,鼻子便不由一酸,差点就跳下马答应娘亲在家成亲后再走。
洛阳城,卢敏和刘备坐在一处茶肆中,热得全身是汗。他俩正从城外回来,便找了这处地方歇息。刘备与刘恪在东莱没待多久,便收到卢植的书信,他已征拜为议郎,准备入京师,让他们兄弟三个结伴一起入洛阳。
刘备三人辞别了郑玄和众同门,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青州,可惜途经颖川的时候刘备未能见到荀文若,他带着他的大侄子还有一帮族人远游去了。刘备不能久等,只好留下书信,然后继续赶路。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刘备前脚还没进洛阳,曹操后脚便离开了。他被众臣一致举为顿丘令,离开洛阳北部尉的职位,外放到顿丘上任去了。就这样刘备的小算盘一下就落空了俩。
到洛阳后,卢植便与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杨彪,韩说等人去了东观,修史去了。章帝、和帝之时,藏史修史的地方在兰台,后来便迁到了东观。他们现在修撰的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东观汉记》。
历来修史是个非常严肃的事,更何况这《汉记》是从汉明帝时就开始修撰的,到此时历时一百余年,耗尽数代人的心血。所以卢植根本就没时间管刘备卢敏刘恪等三个,刘备也没打算掺和,他还没这资格。
这些日子他们闲来无事,一时兴起就把洛阳城里里外外给逛了个遍。今天刘恪没出来,因为他逛累了。
刘、卢二人正抱碗狂饮散热。便见邻座有人道:“周兄,听说了没?昨日学中,有人在传此次天下大旱,蝗灾为患,朝中又欲罢三公了。”
那个被称为周兄的便哼了一声,颇为不屑的道:“他们消息倒是灵通,照这样子下去都能替天子作主了?”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压低声音慌道:“唉哟周兄,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直通通的,简直要人命了!”
周兄道:“贤弟,愚兄说得有错么?朝廷还没决议呢,他们就有消息出来了。弄得太学中流言四起,人心不宁。这还是我等太学生所为吗?再说了,旱灾乃是天象,非人力可为,把三公九卿朝堂诸公全换了也没用!该旱还得旱,该蝗还得蝗!”
刘备卢敏对视一眼,看了过去,只见隔了两张桌子,坐了两个蓝袍儒巾的士子,正面红耳赤争得热烈。
刘备觉得有趣,便高声道:“兄台此言差矣!蝗旱虽乃天灾,然亦非人力可不为!”
刘备此言一出,便引得众人往这里看了看,只是此时茶肆中寥寥数座,大多都自顾自的歇息,看了几眼,见是几个少年郎,便不再关注了。
那边厢的周兄闻声看来,却见二个十七八岁的俊郎少年,正对着自己而笑。便起身施礼道:“两位贤弟何不过来一谈,愚兄原听高论!”
刘备和卢敏也是无聊,便一人端了个茶碗跑到那边桌子上去了。众人重新叙礼毕,才知道,这个稍高的叫周晖字君吉,另外一个浓眉大眼的士子叫黄奎字文广。两个都是太学生。
刘备一通名,黄文广便噫的一声道:“刘备刘五郎?你可是那个格物飞天的刘五郎?”
周晖脸上也是一喜,目光殷切的看了过来。
刘备摸了摸鼻子,赫然笑道:“若无与我同名者,那便是我了。”
又拽过旁边的卢敏,道:“此乃我师兄卢敏卢子达,经术学问,皆在我之上。”
周黄二人笑道:“卢子达少年知名,我等也是听过的。”
卢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刘备愕然思道,是了,卢师之前便在洛阳为博士,子达便是洛阳城长大的,算是半个地头蛇。怪不得周君吉和黄文广说听说过。
周黄二人热情的拉着刘备问个不停,除了赞叹他的格物之论外,便是问他飞天的事是不是真的,还格了何物,最近有没有新的文章出来?
刘备哭笑不得。只好耐心的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周晖便兴致勃勃的问道:“五郎,你的格物一说,目前基本上已被太学生所认同。你的言论,简直是如黄钟大吕,发人深思。从此我儒学便又得发展,走上了全新的道路矣!”
黄奎关注的侧重点完全不同:“五郎,在京师可能再现飞天之壮举?”
刘备笑道:“只要地点合适,有何不可?”
黄奎便激动道:“若五郎再次飞天,一定要记得唤我前来观看啊!”
刘备便笑着允了。此时周晖便笑道:”五郎方才此言,何以教我?“
刘备道:”君吉兄多礼了,五郎后学末进,何敢言教?周兄言蝗旱乃天象,就算罢免所有公卿亦无济于事,我亦持此论。”
“然则,吾却以为,蝗旱虽乃天灾,但亦非人力之不可为。吾意以为,无论蝗旱,皆可控也!”
周黄二人讶道:“蝗灾亦可控乎?”他们知道旱灾无非就是深凿井,耗费人力物力取水。只要规模不大,确实是可控。但蝗灾就不同了。
这时的蝗虫被人称为蝗神。从君王到士大夫到百姓皆是如此。不是因为士大夫愚昧。而是因为董仲舒对先秦儒学加以改造,把阴阳五行论给纳入了儒学中。数百年到如今,天人感应论已经深入到每个儒生的灵魂深处,从此成为一种思维定势。
每当人类悖行天意时,上天就会降下灾异,旱、涝、蝗等来惩罚人类。于是儒者们就会指陈时弊,警醒人君,天子啊,你德行有亏,为政有失,于是天帝就降下灾害了,您得赶紧改正。于是天子就会焚香、沐浴、茹素,还不行就下罪己诏,换三公。因为他们相当于丞相,辅佐天子牧天下万民,他们没有起到好的作用,需要罢免了他们来求得天帝的谅解。
这就是盛行两汉的以德去灾、以德去蝗。出现灾害了,不是第一时间组织人手去抗灾,而是赶紧反省自身的德行哪里不足,而去弥补。结果就是灾害越闹越大。这在刘备看来,是非常搞笑的。当然,也不是没有聪明人,王充就是其中的一个杰出代表。他对许多灾害和自然现象都做出了深入的观察,并对以德去灾说大力反驳,坚持积极救灾工作。可惜因为时代的局限性和缺少人支持,王充的理论没有扑腾起多少浪花。不过他的《论衡》放在后世看来,仍然是值得一读的大作。若是王充晚生百余年,他一定是刘备格物说最坚定的支持者。因为王充自己就是一个以事实来验证言论的人。
刘备道:“蝗灾为何不可控?蝗不过也是一种虫而矣,若州郡得力,使农夫大力扑杀之,纵然田地有损,亦不会毫无收获。”
周君吉道:“蝗不是河海中虾鱼所化吗?”
刘备顿时无语了,这个时候的读书人呐!他便耐着性子详细解释道:“蝗乃蝗,虾乃虾,非同一物种。怎能由虾化蝗?每次大旱后必有大蝗,旱极而蝗是因为大旱之后,地下水位下降,土地含水量减少,而此种环境极适合蝗虫繁衍。是以蝗灾肆虐,为患天下。蝗非为虾所化,蝗产卵于土中!”
见两人还是半信不疑的,刘备便泄气的道:“此乃我于家中格物所得,是与不是,君吉兄与文广兄一验便知真假。”
刘备又道:“旱时可以凿深井,引深山之水,广修沟渠池塘以蓄水。蝗时辄可使人于河堤低洼处翻土,以日曝晒,以雨淋之,皆可灭蝗之幼虫。若蝗已成虫患,则可以人力扑杀,蝗尸可喂养家禽,鸡鸭最爱食此物。”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无论天灾亦或人祸,我等自当积极应对,以消弥祸患,降低农人百姓损失。如此方不失儒者之本色。若自锢于家,纠结于问心问迹,就算有圣贤之德,于事又有何增益?”
“就如君吉兄言,罢尽天下官员,旱照样旱、蝗照样蝗。到头来受苦的还是百姓,刘备言尽于此,先行告退。”
说罢,刘备便与卢敏起身,走出茶肆,留下周晖与黄奎二人慢慢思索。
卢敏出了茶肆,便问道:“五郎,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他能忍到现在着实不易了。
刘备便笑道:“当然是真的,子达兄,你且随我来!”
说完,二人又往城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