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闽交界的地段,如今还颇为炎热,丰城侯李贤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深吸了一口气,可是这心头的烦躁却挥之不去。
如今他的儿子李勇,已经带着一彪人马去了建宁府,看看杨家那边到底出了甚么幺蛾子,站在他这个位置上,无论是从勋贵的角度,也就是从李家同魏国公徐家的关系上来看,还是从朝政的角度上,更贴近外朝体系的角度上看,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是,从外出领军,在这浙闽交界之处镇压矿贼的总兵的位置上看,和通过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的角度上看,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去浙闽边境给杨尚荆救场,就成了一个很闹心的事情了。
新任的总兵,原本的浙江备倭都司都指挥使、浙江都司都指挥使李信,就要到这边来接替他的指挥工作了,这是让他有一个好的结局退场的最明智的决定,可以保存他的一世英名,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光辉的背影。
而在这个档口上,他更应该做的,就是留在原地,等待李信的到来,而不是贸然出兵。
毕竟把李信调过来是各方妥协之后的最优解。
当然了,以他李贤丰城侯的江湖地位,拖延一下时间,把杨尚荆救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得到矿贼大规模出动的消息之后,主动出击,歼敌无数,这是天大的功劳,也无可指摘。
但是,矿贼的狡诈,李贤还是知道的。
如果他这边贸然出兵,结果中了矿贼的埋伏,损兵折将,那么他的一世英名可就付诸东流了,原本的福建都指挥使刘海,如今已经是正式上书朝廷,要告病还乡了,因为他在对付矿贼的初期受了重伤,还折损了福建的一个左参议。
“侯爷……”他的师爷看出了他的犹豫,上前一步,轻声提醒了一句。
李贤扭头看了看他,摇摇头,这个师爷虽说比狗头军师强了无数倍,但也只能给他查缺补漏,大局观上根本不行,像杨忠那种身经百战见得多了的长者式幕僚,整个朝堂上都不超过两只手的数量。
不过师爷觉得自己还是得开口,这个时候得到主家的信任,对以后的地位提升是很有帮助的,毕竟咽下,李贤这个丰城侯就要退二线了,按照朝廷上传了几千年的规矩,父死子继不一定做得到,但是李勇官升两级,继承他老子的一部分衣钵,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朝堂上也要考虑派系之间的平衡,以及“退二线”的老干部们的心情,看两京之中那么多的二世祖三世祖横行霸道、国朝还养了那么一堆猪一样的宗室就知道了。
所以如果能在这个时候提个好点子,水涨船高之下,他以后在李勇的幕僚团队里面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侯爷可是在想着要不要北上救援杨少詹事?”师爷轻声说道。
李贤看了他一眼,终究是点了点头:“自然是为了此事,你可是有甚么想法?”
师爷看出来李贤的不耐烦,不过还是退了半步,欠了欠腰,恭声说道:“回侯爷的话,小人有些想法。”
抬头看来一眼李贤之后,师爷这才说道:“以下走愚见,侯爷当虚张声势,调动粮草军备,做出向北支援之势,但是本身确实按兵不动。”
李贤眉头一挑,声音中的烦躁感瞬间减弱了不少:“何出此言?”
“目前小侯爷处尚未传来建宁府的消息,我等无从得知杨少詹事之父到底是何境况,若是境况堪忧,北上自然无虞;若消息有假……”师爷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说着。
不过他的话只说了半截,就被李贤打断了,李贤笑着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好!去账下支三千贯罢,待吾回了应天府,你便跟在李勇身边罢。”
这师爷听了这话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退了下去。
李贤笑了笑,伸手招来一员偏将:“让全军制作五天份儿的干粮,派人去福建三司催一催,让他们尽快运粮过来。”
师爷的话很明白了,如果杨尚荆他爹真的是重病不起,那么这里面就是一小撮山贼,夹带着地方上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地主在闹腾,想趁着杨尚荆回乡的时候弄一票大的,一个四品的少詹事死在这边,而且是兼着沿海备倭差事的少詹事死在这边,肯定是朝野震动,海禁之类的政策,自然是推行不下去了,至于剿匪……加不加大力度,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根本不起作用。
而杨尚荆的老爹如果没事,那就不是几个小家族掺和进去了,只怕整个福建、浙江的地主集团都往里面插了一手。
这是个很要命的情况。
这帮坐地户想要给矿贼通风报信,实在是太过容易了些,只怕自己这边还没真正动起来,就被放风到了矿贼那边,到时自己少不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然后这帮人反手回去收拾杨尚荆,想必也没什么大不了。
毕竟杨尚荆对海禁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加强了沿海地主阶级出海的意愿,但也是对旧有观念的一种挑衅,谁知道那帮安于现状的地主老财是怎么想的。
最重要的是,杨尚荆和李信不睦,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如果在这里让杨尚荆去死,或者自己这个总兵官身败名裂,会给李信一个更好的心情和情势上位,也相当于给李信一个巨大的威慑,到时候他们想要做什么,也就轻而易举了。
“这帮坐地户啊……”李贤想到这里,不由得咬了咬牙。
国之蛀虫是没得跑,可是这国之蛀虫也是国之根基的一部分,一旦深挖下去,真个把这帮地主老财,也就是“乡贤”弄死一票,只怕大明各地就要揭竿而起了,他丰城侯李贤,就是整个大明朝的罪臣。
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通过军情迷惑一下或许不存在的本地乡贤的耳目,稍稍牵制一下可能会大举杀向杨尚荆的矿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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