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零一章
中国的政治,讲究一个内外兼修,这和武术喊口号其实差不多,“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嘛。
所以外朝的大佬们想要搞事儿,不光要让自己的态度强硬,更重要的,还要借点儿地方上的势力,这样才能迫使皇帝陛下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荒唐。
而现在正在剿匪的杨尚荆,实际上就是一个很好的力,只要能肃清了浙江的匪患,那么浙江三司衙门,哦不,李信挂了之后就是两司衙门,连带着杨尚荆这个直接操作的人,都要大受裨益。
要知道,这年月就算是大明朝实行严格到近乎严苛的户籍制度,可依旧没有卵用,出了京师几十里就遇到剪径毛贼的事儿不要太多,毕竟五百多年后那个通信手段,那个组织度,都有村民拦路设卡的,你指望啥呢?
所以肃清了一省匪患,简直就是天大的功德。
杨尚荆在整个外朝的序列上而言,还算不得强力人士,但是吧,在这个阶段而言,他好歹算是一个强力的胳膊,一拳挥出去能把内廷门牙打掉的那种强力的胳膊。
外朝大佬们计算得很好,然而有人算计的更好,顺带着就给外朝的炉子里添了一大把的湿柴。
不太好烧,但是冒出来的烟绝壁能呛死人,尤其是内廷那帮看着怎么烧炉子的货色。
“父王,当真要上书朝廷,清剿这江西的匪患不成?”
临川王朱盘烨看着自己垂垂老矣的老爹,小心翼翼地说道。
虎死余威尚在,更何况宁王朱权这头老虎还没死呢?要知道,宁王向来以谋略著称,就是他四哥朱棣都在防着他,否则也不会把他改封到南昌,还特么加以防范。
宁王一双半闭的眼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点了点头,就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这是自然,江西匪患本就猖獗,加之浙江清剿盗匪,必然有一部分流匪窜入江西境内,内外勾连之下,谁知道能发生些甚么事情?”
虽然宁王说话的语气很轻柔,但是朱盘烨还是哆嗦了一下,没办法,他自幼因为太皮了些,长大因为他荒诞了些,没少被宁王训斥,要不是心里对宁王这个位子还有念想,想跟着自己大哥的嫡长子,也就是王太孙争一争,他这会儿是不会出来的。
“只是父王,这江西境内的盗匪,大多是有来路的,若是贸然上书请朝廷准予清剿,只怕会得罪地方上的士绅啊。”朱盘烨小声回答着。
听了这话,朱权终于抬了抬眼皮,声音依旧平淡,却把朱盘烨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你在外面养了那么多的废物,到如今都成了宝贝?”
大家族有干脏活的白手套,王府当然也有。
但是吧,大家族明里暗里养的白手套,养了也就养了,只要不弄出什么大型的刑事案件,比如说弄死了某个大佬的家奴,或者说劫了某个大佬的商队,基本上朝廷是睁一眼闭一眼的,皇权不下县嘛。
但是王府养白手套,套路上可就不一样了,因为王府,尤其是宁王府这种因为某些历史渊源,有借口夺嫡上位、封疆裂土的王府,上上下下都被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给看死了,能养得起来的白手套,也被一一监控。
换句话说,朱盘烨养的那些所谓的“秘密白手套”,也就是废物一流的货色,宁王的点评可以说是恰如其分了。
“身为宗室,与国一体,这一点,你总要明白的。”宁王看着自己的三儿子,浑浊的眼珠子里看不出什么感情,但是朱盘烨却感觉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不由得将额头紧紧地贴在了地面上,“上书剿匪吧,你手里那些废物被杀了,自然也就没人来指责我宁王府如何如何了。”
虽然心里有着万般的不肯,但是朱盘烨又能怎样?为了一窝子家奴,不对,连家奴都不算,死了都不应该心疼的货色,和自己的亲老子翻脸?
别说他有没有那个能力了,他连这个念头都不敢有。
所以眼瞅着朱盘烨磕头出去了,朱权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直到脚步声消失了,这才开口说道:“奠培啊。”
王世孙朱奠培连忙从他的身后转到身前,撩衣跪倒:“孙儿在。”
“你这三叔,乖张暴戾,无法无天,终究是要惹出大祸的,他日你承袭了本王的爵位,万不可保他。”朱权依旧闭着眼睛,说话的时候,言语中不带一丝感情。
朱奠培听了这话,连忙抬起头来,刚想开口说话,就听朱权苦笑了一声:“本王这位子,虽说比不得那九五之尊的大位,可终究也能让人有些不该有的念想,你自幼聪颖,又从本王学习道术,不说有什么天赋异能,心思总也清楚些,知道哪儿该想,哪儿不敢做。”
朱奠培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也不敢说话,只能听着朱权继续说着:“本王自知是时日无多,也就在这两三年之间罢,你……可是记得本王所说?”
“孙儿谨记。”朱奠培没敢抬头,只是沉声答道。
朱权的意思他算是很明白了,当年宁王和燕王之间的那个“划地而治”的协议,就是各路野心家们指望着力捧宁王一系上位的引子,除此之外,谁还能看得上远在江西,被县、府、省三级管着,压得死死的宁王?
偏生朱盘烨这个王爷无法无天惯了,这要是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在这个时候的大明朝,玩起义的把戏,也想效仿一下当年坑了他老子的四伯……
肯定是死路一条。
自古以来,只要中央王权没有衰弱到一定的阶段,地方上想要反抗中央,那就是以卵击石,汉朝七国之乱都被平定了,那可是有相当大自主权的藩国,而不是孤家寡人的藩王,当年要不是朱允炆太废,朝中又是三心二意者居多,他朱棣能上位?
“跟着外朝走近些,可也不要太近。”朱权摆了摆手,让朱奠培起身,“你……就把宝压在那个杨尚荆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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