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全了所“缺失的双眼”后,姜逸尘北上白驹镇之途自是更添助益。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姜逸尘虽无法对一个萍水相逢之人推心置腹,却免不得向楚山孤交个底。
他此行最终目的是为接人。
他要楚山孤做的,便是将路上所见不遗巨细地讲给他听。
只要他接到人,楚山孤即可自行离去。
至于接人过程中若有意外发生,楚山孤只需尽到一双眼睛的职责便可,不必出手相援,若有陷身之险则以保全自身为主,不需逗留。
在此前提下,姜逸尘一路上毫不吝惜地使唤着楚山孤这双眼睛。
短短二十余里地,愣是从辰时末走到近酉时。
这二十余里路上有几处土丘几丛草木适合设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通幽曲径,有否得以暂时避险的栖身之所,借着楚山孤的双眼,姜逸尘做到了心中有数。
他当然不希望他这些准备能派上用场,最好能以最快的速度从白驹镇长驱直下草堰镇。
但他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是以,待得日已西斜,二人还未到白驹镇上落脚。
“前头有个茶寮,八桌茶位,不大不小,眼下只有茶博士一人在。”
干了一天活,楚山孤说话方式已变得极为讲究,定先将自己观察所得告知姜逸尘,姜逸尘若有疑问提出,他再进行针对性观察。
“此去白驹镇还有七八里地,倒也能从少许过客身上捞些小钱。当下天色已是不早,自然不会有人在这多待。”姜逸尘作出了分析,接着道,“我们也抓紧些,趁着夜色未至,把余下的路走上一遍。”
楚山孤应了声,没有异议。
就要催马前行,却见姜逸尘突然拉住缰绳,道:“慢。剩下七里路我们明儿再来看看,先去茶寮歇歇脚。”
楚山孤疑惑道:“那茶博士有问题?”
尽管年岁上要比姜逸尘高出许多,可这一日相处下来,楚山孤不得不承认对方行事干练老道,论行走江湖,他还有太多可学之处。
姜逸尘道:“不确定。可至少不简单。”
楚山孤道:“怎么个不简单法?”
姜逸尘道:“若你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分毫势力背景,可敢在镇外七里的道上做生意?”
楚山孤闻言本想说有何不敢,可话至嘴边,脑海中却回想起一幕画面,早上那对早点摊夫妻自认倒霉埋头收拾满地狼藉时的辛酸一幕。
不由慨然叹道:“唉,这世道,在镇上摆个摊都难保无事,何况来这无人管束之地做生意。”
姜逸尘道:“是了,空有胆色,没有其他保障,很容易血本无归白忙活,所以这茶博士要么也是江湖中人,要么在镇上有人罩着。”
楚山孤了然道:“把茶寮开在这,想必也对附近情况了如指掌。”
姜逸尘道:“与其我们自己瞎摸索耗时费力,不如坐下来和这‘地头蛇’唠唠嗑,或能有所收获。”
二人说话间,也驾驭着马匹走近了茶寮。
茶博士是个油光满面略微大肚便便的中年男子,老早便见着远处道上两人。
好容易等来二人,见二人也不着急赶路,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招呼着。
“嘿嘿,二位客官,一路远行甚是辛苦啊,前面还有七里地儿便是白驹镇了,不若在小佬这歇个脚喝口茶再上路,到了镇上啊,整好用膳!”
楚山孤没有答话,而是看向自己的雇主。
不错,楚山孤是自己答应着要给姜逸尘做“眼睛”当补偿的。
但一路行来姜逸尘又租马又包吃又管喝,算不得把楚山孤当朋友,雇佣关系却是靠得上。
如此一来也教楚山孤尤为卖力。
尽管刚刚姜逸尘已说了要来此喝茶,可当着外人,这做决定的事儿还得雇主开口。
姜逸尘停马道:“洞庭无处不飞翠,碧螺春香万里醉。掌柜的,你这儿可有洞庭碧螺春?”
茶博士听言,更加热情地靠了上来,笑道:“哟!客官您还真是识货,也来得正对时候。您且上座候着,小佬这便去给您二位整壶上好的洞庭碧螺春,教您细品!”
茶博士说完便恭敬地将姜逸尘和楚山孤从马上迎下来,引导着二人落座。
再将两匹马牵到茶寮边上的树上拴着,才一路小跑着回到茶寮,准备起茶水来。
碧绿的茶芽,碧绿的茶水,在杯中如绿云翻滚,氤氲的热气使得茶香四溢,清香袭人。
姜逸尘看不见,只能闻见,事实上他并不懂得茶道,只是天南地北各路消息打探得多了,对于各地特色也有所耳闻,随口念叨了句品茶诗,恰好也对得上时节。
他端起手中茶杯在鼻前轻嗅了小半会儿,才抿了一小嘴。
因为只有他们一桌客人,茶博士服务得极为殷勤周到。
如此也便于姜逸尘仔细探查茶博士的大致底细。
通过茶博士的脚步声和呼吸吐纳情况,他有八成把握确定茶博士只是个寻常百姓,唯一还需小心的便是茶水。
故而姜逸尘方才只是佯装品茶,实则在辨毒,确认茶水无毒后,才象征性地朝楚山孤举了举杯,意指没有问题,这才缓缓地将杯中茶水饮尽。
茶博士见状试探着问道:“客官,小佬这茶可还行?”
在此经营多年,茶博士可谓阅人无数,这几日间往来之人不知繁几,却少有来光顾生意的。
今儿这天都要见黑了,好容易才迎来俩客人,而这做主的年轻人脸虽躲在皂纱间却不难看出是个好相与之人,想着多陪着聊上几句,教对方多喝些茶,便能多赚上一二茶水钱,这才随口一问。
当然,不管这年轻人能答上来与否,他都准备了套说辞来应付。
只听年轻人沉吟片刻后说道:“头一口如尝玄玉之膏,云华之液,感到色淡、香幽、汤味鲜雅。”
“二啜,感到茶香更浓、滋味更醇,并开始感到了舌本回甘,满口生津。”
“品第三口茶时,犹若醍醐灌顶,品的似不再是茶,而是在品洞庭山的盎然生机。”
楚山孤一听,不由哑然,只是喝个茶竟能说出这么神神叨叨的东西,不仅能武还善文,心中对姜逸尘更添一分钦佩。
茶博士听完,更是双目炯炯,隐隐可见粼粼波光,好似眼前所见不只是尊财神爷,还是个千里难觅的知音,正要感慨上几句,却被姜逸尘抬手止住了话头。
姜逸尘心下好一阵尴尬,茶博士就站他边上,他已能感觉到对方那剧烈的情绪波动,怕是把他当成了亲兄弟来看,想必不付钱,茶博士都会满心欢喜地送他上路。
然而自己都把肚子里的货搜刮干净了,多说两句可要露馅了,再者他也不是来认亲的呀,还是得回归正题,不能误了正事儿!
姜逸尘问道:“掌柜的在这儿做生意有多少日头了?”
此话似是触动茶博士的某根心弦,心绪忽而变得怅然,叹道:“满打满算,有五载矣。”
只此一瞬,茶博士便已想起来自己还在招待客人,赶忙调整过来自己的状态,笑逐颜开地道:“小兄弟此行目的应该就是白驹镇吧,小佬我这大半辈子都生活在这十里方圆,小兄弟有啥想知道的,问我便是,小佬定知无不言。”
话音一落,姜逸尘怔了怔,自己这是所谓的得道多助吗?
而楚山孤更是惊得下巴都快合不上了,自己眼力劲儿果然还是有限,这小子竟如此能耐!
明明上一刻还都互不相识,怎么就只三言两语,这茶博士看梁兄弟的眼神,既像是看亲儿子般慈爱,又像是看好兄弟般亲切,言语中一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情真意切,算是咋回事?!
倒是姜逸尘率先反应过来,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客气便是驳了对方面子,道:“还不知老哥儿如何称呼?”
茶博士道:“小佬姓张,在家中排行第二,被唤作张老二,二位可随意称呼小佬。”
姜逸尘道:“小弟姓梁,这位朋友姓楚,论年纪,小弟当称张老哥个叔或伯,只是小弟这混江湖的,总觉得唤声老哥亲切,在此托大称呼声张老哥了。”
虽看不清对方面容,可张老二心中早乐开了花,任凭姜逸尘怎么喊他,他都觉得心里舒坦极了。
姜逸尘继续道:“张老哥耳聪目慧,想必也当看出来我二人此来另有目的,但江湖之事向来凶险,小弟不希望老哥牵涉其中,几个问题同老哥请教,老哥如实相告即可,莫要多问。还有,明两日还请老哥好生在镇中歇着,切莫为了区区银两遭了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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