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飘零与老伯那段关于有情无情的对话后,姜逸尘对于老伯的那一丝阴暗猜忌彻底烟消云散。
正如洛飘零所言,老伯舍不得让朋友们去送死。
再狠心也只会让朋友们死得其所,绝不会让他们死得毫无价值。
老伯在西山岛的那些老朋友们虽已上了年纪,可若仍能有半数存活,哪怕只是做做后勤、打打下手,现如今道义盟的人手也绝不至于这般捉襟见肘。
西山岛的覆灭,于道义盟而言无疑是个巨大损失。
道义盟花费三年光景都未能找补回来这份基业,岂会是老伯专门为磨炼姜逸尘设的局?
倘若老伯真是这么个狠角无情的赌徒,那么只会有两种结果。
一种是道义盟早已一统江湖成为和朝廷分庭抗礼的霸主,老伯也早就登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
另一种是道义盟的家业早早就被老伯给败光了。
即所谓成王败寇。
更何况江湖论迹不论心。
数十年过往已足够说明老伯不是赌徒,不是野心家,只是个心怀道义的江湖人罢了。
诚然老伯对于道义盟的掌控力大不如前,可听雨阁上下从没有怀疑过老伯。
之所以避开道义盟独自开展于平海的行动,所提防的是道义盟,而非菊园,更不是老伯。
老伯显然也很清楚当下道义盟内部沟通联系环节上存在问题。
只是这本为道义盟自身体系架构的弊端,盟内各方不说各怀心思,只要稍有懈怠,便极容易出现纰漏及隐患。
这些破绽光靠暗部是无法及时补救、完全掩盖住的。
足够机敏的对手当然能把握住如此可乘之机。
因此,让由韩无月亲手打理整肃的暗部从道义盟中脱离出去,确保暗部的完整独立势在必行。
既利于防范敌手渗透,又可反过来起到震慑作用。
就像江湖人皆知老伯身边定有韩无月这个顶尖杀手一般,想对老伯不利,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否过韩无月这关,即便有贴近老伯的机会,仍要忌惮韩无月后发先至。
听雨阁有暗部保驾护航,自是如虎添翼。
……
……
黄昏。
在梦朝歌一行四人从菊园打道回府前,暗部捎来了最新消息。
其中两则尤为惹人瞩目。
一则是太湖以南的湖洲郡、嘉兴郡、海宁镇于近日间先后出现鬼怪踪迹。
另一则是传闻盂兰盆法会结束后,清明大师将会把三枚金印带回嵩山。
第一则消息中的鬼怪分别指红衣鬼和长发竹竿怪。
若非知晓内情,否则便是洛飘零和老伯也需综合多方面信息才能确认此二者身份。
毕竟单从“鬼怪”二字来论,大家都很容易将之当作是幽冥教在搞鬼搞怪。
红衣鬼可以是哭娘子。
长发竹竿怪在幽冥教中应也不难找着,保不齐就是幽鬼或者夜殇。
并非是两位幽冥教判官不够分量,只是比起可与幽冥教教主冥河并肩的红裳,以及曾为瓦剌第一勇士的屠万方,前二者的组合委实是小巫见大巫。
更具体些说,便是姜逸尘有把握能同哭娘子或是夜殇以命换命。
两个姜逸尘兴许能在幽鬼手底下不落下风。
要是碰上幽冥教二人组,姜逸尘至少不会发憷。
可要碰上的是红裳和屠万方,姜逸尘心底里则不敢有一丝侥幸,还得三十六计走为上。
久闻不曾一见的红裳姑且不论。
单单屠万方一人足教他汗毛耸立。
要是那日在炼狱秘洞时,洞窟没有坍塌危险,七人均处于最佳状态,哪怕合七人之力也未必能拿下对方。
姜逸尘也不知道红衣教是如何折腾出来这样的怪物,但他对屠万方有个很粗浅的战力评估,起底便是能打七个他。
而当今江湖上,恐怕很难再找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如此一鬼一怪往东南方向行进,沿途虽还未造成什么杀戮,却不难看出红裳是想利用屠万方这个大杀器来酿造惨案。
乃至其最终目的地为何都能猜出来。
答案就在这第二则消息中。
清明大师,也便是嵩山少林寺的清明方丈,将从莆田少林寺带三枚少林金印回嵩山。
事发至今一年有余、一度甚嚣尘上的少林金印失窃案未有定论,不见结果。
一件又一件江湖大事接踵而至,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轩然大波,几乎就要让这件“前尘往事”淡出人们的视野。
不管传闻真假,人们的记忆必然被重新唤醒。
是否将矛头重新指向尚未洗脱嫌疑的听雨阁不好说。
但想必没人会想错过染指少林金印的机会。
毕竟从莆田到少林归途漫漫,发生点什么意外都不算稀奇。
毕竟此番有足足三枚少林金印,想要大包大揽的人不少,但更多人都会觉着,哪怕只能攫取其一,已可谓三生之幸。
是以,上至庙堂下至贩夫走卒,将有无数人心生觊觎,为之铤而走险。
莆田少林寺定将成为新的风暴中心。
而风暴北上之途势必刮起一阵阵血雨腥风。
红裳在这当口将屠万方引诱往莆田郡,其目的昭然若揭。
便是要让这场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让更多中州江湖人士为此殉葬!
相比之下,甲堂宫笃、丁堂田礼星夜兼程往北面赶的消息看来就不太重要了。
事实上,这些消息均是红衣教于平海三大秘洞尽毁后所采取的应对与反击手段。
也基本是在老伯和洛飘零可预见范围之内。
只是有些事朝着他们最不愿见到的方向发展着。
宫笃和田礼北去,不是去朝中找人谈判,便是往更北边去催促盟友发力。
好在去路迢迢,所造成的影响难以立竿见影。
这是道义盟和听雨阁所乐于接受的。
如果说红衣教这两手布置是打算借力反击,那么前两手应对之策则是将计就计。
中州佛门每年会择一佛寺于七月十五中元节召开盂兰盆法会。
宣扬佛法的同时促进各地佛寺交流沟通。
等同于中州佛法节日的盂兰盆法会还分大、小法会。
小法会筹备两日,持续五日,可由各地佛寺申办。
大法会筹备五日,持续九日,仅由嵩山少林及莆田少林轮流承办。
今年恰逢莆田少林举办三年一届的盂兰盆大法会。
清明方丈将携印北归确有其事,且本该在大法会召开后的第七日,嵩山少林代表返程的前五天,放出风声。
届时听雨阁、道义盟、埠济岛及各自暗中请去的各路帮手悉数就位,以少林金印为饵,对中州朝廷及江湖的势力来场大清洗。
做到洛飘零所说的,将不能为中州而战的棋子提前抹除!
这场大谋划早在姜逸尘到来之前,便已拟定好行动框架和大致细节,进入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
行将付诸实践之际,笑面弥勒和谢飞一干人等从多年来的情报信息中抽丝剥茧、顺藤摸瓜,窥见涉及诸多势力的隐秘。
到底事关重大且刻不容缓,这才让姜逸尘披星戴月万里传讯。
此番大谋划中,捣毁红衣教三秘洞与横生枝节无异,因而在人员调动及细节推敲上都不是那么尽善尽美,可谓是兵行险着。
所幸结果还算不赖。
然而平海大乱这根节外之枝亦有着自己的发展。
红衣教迅速压下了不利影响,暂时稳住了朝廷一方,未遭各方群起而攻,并试图反扑。
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莫说嵩山少林和莆田少林不一定上下一心,就是上山礼佛的香客,或是常在寺中干活的杂役等等都有可能是他方眼线。
尽管洛飘零等人在布局时已留足了长达七日的时间富余量以防万一,甚至让清明方丈在大法会结束后多耽搁两日再启程,却仍是比可接受的最坏预想早一日走漏了风声。
毫无疑问,这则消息是红裳要戊堂血网泄露出来的。
原先红衣教大概率会是那场大谋划中的上钩之鱼。
纵使如此,损失再如何大焉能与三大秘洞沦陷及梁子猛之死相提并论?
既然红衣教已被迫咬钩,那么其他人也别想好过,打乱布局者早先的部署,把水搅得更浑,红衣教才能赢得还手机会。
屠万方是红衣教养的不错,却是你们给放出来的。
也就别怪红衣教利用屠万方大杀特杀,加大还手力度了。
红裳的想法很简单,胃口也很大,他要连本带利从中州江湖人身上把债讨回来!
……
……
姜逸尘没有随梦朝歌三人回听雨阁,而是取走菊园备的行囊连夜赶往姑苏。
不得不说红衣教的还击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事已至此,听雨阁中未奔赴莆田的人马得尽早上路,加快行程,并及时与已前往莆田的队伍取得联系。
但在此之前,洛飘零还是希望能获知更多情报,以更好地进行应对。
今日暗部捎来的情报中还有一条,是说姑苏巡抚尚未返京。
原先洛飘零对于这位吏部侍郎的信任有所保留,遂未将盂兰盆法会后的打算透露给对方。
今时不同往日,红衣教的反扑来势汹汹,还多了屠万方这个大变数,联合一切可联合的力量迫在眉睫。
是以洛飘零便决定让姜逸尘去试一试。
试一试这位巡抚大人的真正底细。
试一试这位巡抚大人知悉多少内幕。
试一试这位巡抚大人能够提供多少助力。
……
……
哒哒哒。
一人一骑时而如一道细瘦闪电于大道上倏忽掠过。
时而似暗夜中的幽灵轻快地穿梭于山林田野间。
洛飘零之所以选择让姜逸尘去接洽冷杉的缘由很简单,只图个“快”字。
毕竟姜逸尘不但脚程快、轻功绝佳、有能力避开各方耳目,还有随时待命于野的黑将军相助,最快一天半就能将消息带回听雨阁。
与时间竞速的洛飘零所求不能更多。
至于见到人后,该如何取得对方信任,要向对方转达什么,要从对方那获取什么,洛飘零和老伯已有过一番细致交代。
只是不论洛飘零还是老伯似乎都不曾知晓或曾联想过,冷杉会是冷魅的亲兄长。
一路上,姜逸尘一心多用,除了赶路及警惕周围状况的用心外,还无比忐忑于见面后该如何同冷魅兄长打招呼。
在道上驰骋时分神倒也罢了。
当黑将军纵跃于山林时,姜逸尘还这么魂不守舍,不免要付出代价。
很快姜逸尘便吃到了苦头。
整个面门迎头撞上了树冠边部的枝叶。
树枝应声而断。
姜逸尘脑袋一阵嗡嗡作响不说,面部估摸着被剐蹭出好几道细痕来,更是吃了一嘴树叶。
真是吃了一嘴苦头。
此后姜逸尘再不敢胡思乱想。
觉得旅途寂寥时便开始数日子。
好像从离开泸州郡那天起,姜逸尘每天都是数着日子过的。
不是在奔波的路上,就是在准备着下一次奔波。
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有个头吧。
想着想着,姜逸尘又觉着脑子嗡嗡作响。
一个激灵以为又不小心撞上了什么东西。
仔细辨别了好半晌,才发现声响源头在胯下。
是黑将军在嗤嗤地发笑!
……
……
破晓未至。
姜逸尘已摸索着进入了姑苏城。
进城前,他还做了点简单的易容。
既然擎天众和红尘客栈都对他的行踪缄口不言,那五日前才从蜀黔两地销声匿迹的“杀手夜枭”也万万不该在这时候现身于姑苏。
姜逸尘没有火急火燎地去找寻冷杉。
却是专程去了趟云泊客栈,叨扰久未谋面的沈馨玲。
不是他觉着拜见人家兄长需要体面,顶着两黑眼圈、带着一身汗臭味不妥。
而是会面一事并非将话带到即可,还得将双方的用意传达清楚,容不得半点马虎。
在云泊客栈稍作休整,一来他能安心地养精蓄锐,以便神识清明地完成任务。
二来,在不知晓冷杉确切住处所在的情况下,也可让沈馨玲安排可靠人手去探听情况。
这是姜逸尘临行前,深知其心性的老伯所特地嘱咐的。
“必要时,绝不要怕劳烦他人,遑论老板娘见到你后,定是极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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